「跟我一样,」镜朝蛇伸出手,蛇握着,镜说得不带一点感情似的:「我也永远是冰冷的。曾经有眼泪或鲜血溅上我的脸,才使我觉得温暖,但很快那又成为污迹,然後消失。在漫长的岁月里,我碰上过很多人,他们都因为太迟知道我的存在,以致没有为我留下任何可以纪念的实物。」
「真可怜,我从来没有看见沈净碰过镜子,」蛇有一副恶毒的心肠,得意於表面化的事物,常常利用镜的悲伤作为自己幸福的理据:「你看我,我可以肆无忌惮地碰触沈净的一切,包括他的腰、他的肚、他的脸、他的阴茎……」
「你只不过跟我一样,都是沈净所无法看见与触碰的东西。单向的爱抚还不如不要,说得好像你就是沈净的爱人般……你比我更可悲,是因为沈净在临终前能看见我的真身,并且我在沈净死後也能换另一个主人,延续我的生活,而你会随着沈净的死亡而消失。」镜的愤怒仍然如同湖水般平静,脸上没有起伏与变化,就是一面澄澈的镜子而已。
蛇失去了得意洋洋的笑容,可是它凝视着沈净,一脸困惑:「我既然是由沈净的意识所生出来,那世上没了沈净,我又为何要活着?为什麽不能活下去便是可悲?」蛇伏在沈净日益宽厚的背,轻说:「我就是为了这些时光才出生,我就是为了看见这个不知道我在看他的人而生存。那很可悲吗?什麽是可悲?什麽程度的不幸才是可悲?镜,你知道吗?」
镜彷佛羞耻於自己的暴露似的环抱自己的身体,或许是想给予自己温暖,可是镜子本来便是冰冷,温暖才是不自然的感受。感情也是——尤其那些并非来自主人,而是镜自发性的感情——其他镜告诉镜,为了自己的感情与想法都是镜所不应推有的。
却又是所有镜皆无法撤底抛弃的。
镜想,或许他才是比蛇更可悲的存在,因为他有过太多主人,而又对这些主人没有强烈的感情。既活着而没有活着的意义,行屍走肉,将精力用於一场场单向的凝视,仅是为了主人死前的一眼。蛇与沈净共生,而镜与人类共生。
他们的共通点是缺憾。
第三章<没有假期的家伙>
人类执着於假期,而香港人对这方面的执着接近是病态的。比如方知一个强台风正吹来这小城,人们的反应是:打得成风吗?会不会挂八号波?挂八号波就有假放了……台风之於他们,等於一个天赐的放假机会,成人也带着孩子气的兴奋,兴冲冲出街买菜、罐头,妻子打电话给老公问老公几点回来,老公打电话给老婆问家里有什麽菜。一旦台风太弱或偏了方向,也没人感到心安,反而怨气冲天:他妈的台风,这麽弱,挂不成八号波,假期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