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净这天快乐吗?」蛇一见到镜,便急於问镜关於沈净的一切。那是因为蛇虽然懂沈净,可是只能感知沈净一切有关蛇的想像与意念,除此之外,蛇对沈净一无所知。
「他没有一天是特别快乐的。我很少碰上这样的人。人应该有各种感情,可是沈净童年以来,便是这样一个冷淡得像死人似的东西。」镜俯视着蛇。
蛇是镜所交过的少数朋友之一。镜与其他的镜做过朋友,那些镜各有主人,只有主人死後才换别的主人,可是没过了多久,镜就不再想与其他镜做朋友。
「你过去有多少个主人?」镜问。
「你自己也数不清过去有过多少主人。」其他镜鄙视镜单纯得无聊的问题。
「那麽,我们什麽时候不需要再换主人?」
「没有主人,我们就没有生存的价值。人需要透过镜去看自己的容貌,因而才要有镜。你何时看过恐龙跟蟑螂要照镜子的?」
「但他们只是看镜中的自己,不是看我们镜子。你们有没有见过镜子之死?」镜仍分辩下去。
「你在说什麽?我们就是镜子,人在看镜子,便在看我们,我们也在看他们。至於镜子之死……当某一面镜要追随远方的主人,我动辄几十年或百年也没机会再见它,再相见时,我已记不起自己有没有看见过它。你呢?会不会在一百年前,我们也曾像这样交谈过?」
「可是人却要到临死时,才感知到我们在看他们。」镜不退缩,他想寻找一个懂他的空虚、理解他想法的镜。他忽略了对方的第二个问题,因为它发现自己无法记起任何一张别的镜的脸。
「若你真的执着於一个答案,那麽,我答你,我们就是为了那一眼。」那些镜沉默,并且排挤镜。
因为镜直白的问题往往引起最直接的悲凉,而这是大家不愿意想起的。其他镜与人一样,只有放下大部分的悲伤才能走下去,并欺骗自己不去在乎。那些镜不再肯回应镜的问题,镜意识到自己不受欢迎,不肯落为他「镜」的笑柄,变得安静——也许这是冥冥中沈净成为他主人的理由。
蛇是镜隔了许久後重新交上的朋友。是蛇向镜搭话,那时沈净大约十岁。人独自在厕所,自然是少有说话的时候,连思考也少,因此一切知识来自沈净的蛇,便花了许多时间才学会简单的话:「你是谁?」
「我是镜。」那时的镜已看见蛇几年。蛇那时是一条半透明的泥色小蛇,那是因为沈净对蛇认识不深,想像不够具体,及後到了沈净的青春期时代,有了更丰富的狂想,蛇才出落得风姿迷人,也由半透明而变得像人一样实在。沈净为理性支配,只能在幻想的世界里看见这幻想出来的蛇,而不可能跨越常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