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光亮 — 1

台灯暖融融的黄光打落黑木色的书桌,形成一股由内向外散发的棕黄,鲜活如靠在火炉般。在凝聚的光中心那块位置,有一点浅黑色的疙瘩附於上头,就像舞台上迎着射灯的唯一主角。那点黑疙瘩看真一点,并不是一块疙瘩,有好几根比孩子的眼睫毛还幼细的毛伸出来。那几根毛再看真一点,并不是几根毛,而是某种昆虫的爪。

正确来说,是一只蚊子般大小、并被湛光在几分钟之前一掌拍死的昆虫。是草蚊,无特别臭味,比某些品种的蚊子还要小,多是在风雨时节出现。因这栋宿舍建在山上,每到由春转夏那种黄梅雨季,这种蚊子每晚都有至少十只从窗外飞进来。大概牠们知道,自己在风雨飘摇下也是必死无疑,不是被风吹晕,便是被雨打残,倒不如飞入人住的房子里,运气好了,躲到一个无人能见的角落,或者遇着正在睡觉、工作的主人,也没空理会那几只比苍蝇更微不足道的东西,也能保一命了。

但可惜这只草蚊挑了一个错的时机。理论上湛光正处於忙得喘不过气的赶论文时期,但碰巧是天冷,一向懒出门的湛光便待在宿舍,将电脑移到书桌右边——书桌右边正紧靠着单人床,这样一来湛光便能坐在床上,拥着被子,看电脑做论文。平时的湛光绝无空闲去注意这麽一只比尾指指甲片还要微细的小东西,可今天湛光有种强烈的休假慾望,所谓Holidaymood,便暂且罢工。这刻想上网看一部电影,再多的工作都推到今晚或明天再算。

湛光就着台灯——此时房内唯一的光源——皱紧眉心,摊大手板,见白中透红的掌心有一两点浅黑色的污垢。他又嫌弃地看了看书桌上草蚊的屍体,啧了声,下意识将掌心的污迹揩上书桌的一块,心里的不安与烦厌更甚。这无助於解决问题,不过是使书桌更肮脏。

书桌左边便是房内唯一的两扇窗。两扇窗是并列,一扇靠近湛光的书桌,另一扇靠近梁寒的书桌。两人都不惹蚊子,就算长年有蚊子飞进房里,不知怎的也不会叮他们两口,或许是因为在这宿舍住了两个年头。据说蚊子会认人咬的,只咬外来的人,决不咬住惯住熟的屋里人。但屋里人是无情的,哪管蚊子能否养得熟,他俩一见了,就抢着拍。无聊时也会比赛谁能在一晚拍死最多蚊子。

梁寒反应敏捷,手长脚长,一见了蚊子,便猛地伸出健臂向空气一抓,蚊子就死在他掌心。湛光无心与梁寒比赛,向来不太认真,每次都是输家。输的人在当晚要为赢的做一件事。以前梁寒总要湛光为他做功课或斟茶递水,他们读同一个系。自从半年前他上了湛光的床後,才有点不一样。

窗外风雨大作。湛光下床,拖鞋被梁寒穿了出去,他前一两天不知发什麽神经,说自己的拖鞋失踪了,又不想特地下山、搭车去大学外的商场买,就强行徵用湛光的拖鞋。梁寒的脚比湛光的阔大,穿了不合脚的拖鞋,小半只脚後掌凸出来,行起来常碰到冰冷的地下,但梁寒宁可忍受这点冷,也不愿花一小时出去买一双合脚的新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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