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司澄远才走到院外就觉不对,屋内漆黑,没有相迎的黄光,他急奔而入,室内空无一人,再至厨房,食柜的材料没有增添,昂非买菜还没回来?
不可能!他从未如此!再说天色已暗,市集收摊,昂非不是在外逗留的人。
越想不祥预感越重,澄远瞥现墙上有个狭洞,趋前一瞧,分明是道剑痕,且是以非人内力嵌入……糟!澄远速回到邗楼,也不管邗易睡了没有,揪住他命道:「昂非不见了!出动所有人搜,方圆百里给我翻过来也定要找着人!」说罢撒手又冲了出去。
邗易给他这样一吼,七魂六魄都飘了一半,吓得赶紧跳下床,风风火火去办事,御昂非虽无官职,但陛下极其信赖看重,更何况他是沙相的人,出了事谁都担待不起,一时之间,邗城亮起数百火光,几人一队,挨家挨户敲打。
话说澄远心急如焚,又无蛛丝马迹可供追踪,只得施展轻功在城内来回,踏遍了屋瓦找不到人,料想应在城外,他登至箭楼顶端,眺望四周,城外除西面有屋舍灯火外,一片闇暗。
听风无声、看远无人,东南西北,叫他何处去寻!!!
邗城一夜兵荒马乱,至黎明,搜人的官差只增无减,百姓议论纷纷。司澄远面色铁青的坐在邗楼议事堂,邗易跟其他主事官员战战兢兢,神经紧绷,频频拭汗。
「去盘问那些难民!命他们指出陌生的可疑份子,知情不报者,身份无法证实者,通通连坐赶走,一个都别放过。」啪哧一声,单手把瓷杯捏爆,他的焦躁已经濒临极限。
「是…」沙相大人双目血丝、神态悚然,跟昨日谈笑风生的模样大相迳庭,周遭气氛锐利的像是要割裂肌肤,谁也不敢在此时忤逆他。
「报!在东郊找着御大爷了,已经抬到医馆…」那厮话没说完,一阵疾风卷过,位已人空。
锦冠碰掉了,他不管,发髻散乱了,他不理,没命的奔至医馆,看见塌上面无血色的男人,他吊的老高的心狠狠重摔在地上,蹂烂不堪───
「昂非!昂非!!!」他痛吼,扑上前去,渗红的绷带如此怵目惊心,若不是那胸膛还有些微起伏,澄远真会当场支持不住。
「御大爷体弱气虚,这两日正是关键,尤需静养,请大人冷静,莫吵扰了病人。」医馆的主治大夫连忙指挥人拉开他。唉,病患亲属常有的反应,冷静如沙相也不例外。
澄远几乎咬碎银牙,那伤比在生自己身上还难受,昨日好好送自己出门,怎麽今日就成这样了!他纵有满脑子恨怨疑苦需要解答,但都比不上当前让昂非熬过去重要。
「都出去,除了大夫才谁也不准进来。」他冷喝,他人鱼贯退出。
拉张椅子在床沿,一只手伸进被里握着昂非的,那双总是温暖抚着自己的大掌,此刻却是惊人的沁凉,苍白如纸的脸色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弃他而去…
「…你说过的…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你既要做我的星,就要做永恒不变的北极星,我不许你独自陨落…」低哑男音,浓浓哀伤,每隔一时半刻,就忧虑的倾身听听心音,深怕它突然不跳了,蓝眸再也不对自己闪耀了…
分秒煎熬,不信神鬼的他,默默祈祷───愿舍弃一切,求换回昂非,只要他活着就好,不贪求更多了…
「混蛋昂非…我最讨厌你了…每次都让我掉眼泪…我明明不是这麽爱哭的人啊…」喉头紧缩,唇间轻颤,哽不成声,澄远双臂环着自己,头埋在里面,觉得世界如此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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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
邗易火烧眉毛的跑进医馆,劈头就问:「大人在哪?」他神色焦急,显有无法应付的事发生。
「御大爷未脱险境,大人还在陪着。」文襄叹道,送了几次汤药,那情景连他这个看遍生死的大夫都不由得动容,真希望御大爷能平安撑过去。
「事态紧急,您能不能去通报一下大人,难民暴动,张牙虎爪的正想破城而入呢!」几万人团团包围城池,虽无武器,但鼓噪叫嚣,以石块投掷,肉身冲撞,也够让人胆战心惊的了。
「啥!你等等,我这就去通报。」文襄匆匆入室。片刻,邗易看他出来,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有个着落。趋前说道:「大人,我们派人盘问难民,并驱逐身份不明者,双方起了摩擦,他们杀害盘点的官差,纵火焚烧屋舍,还劫盗了进出商旅,现下男女串联起来,罢工罢织,还要求见您。」
回头吩咐一句:「有事立刻通知我。」司澄远便随邗易到城前去了。他神色些许凉白,但目光冷硬,透着寒芒,邗易离他三尺都不自觉打颤,当下有些後悔自己的鲁莽之举,不知大人会怎麽对付那些刁民。
上了城墙,举目万余颗黑鸦鸦的喧嚣人头,一见司澄远出现,稍稍安静了下来,一名儒生打扮的壮年男子登上临时搭建的木台,不客气的大声喊说:
「沙相大人为何驱逐老弱妇孺!为何逆天行道!我们千里来投、一片赤诚,大人不以德相待则已,为何反倒苛刻甚求!八九岁的孩子,五十七八的老人,竟配去搬石铺砾,日日受风雨摧磨!大人难道无一点仁民爱物胸怀!?那屋舍、工寮拥挤之程度,比之牢笼亦不为过,早晚二粥,日日不变,配给的衣物,旧臭肮脏,与乞人无异,您为何不善待我们!」男子慷慨激昂,众人附和,顿时地震雷鸣,尽是呼吼之声。
「请大人倾听民意。一:免去十五岁以下,五十岁以上老幼的劳动。二:加盖万栋屋舍,使一家能有一屋。三:改善吃食,至少每隔两日,有饭有肉。四:给我们像样的衣物,每人至少两件可供替换。五:提高工资,月给十钱,大家劳苦铺路织衣,两钱根本不敷血汗!大人若不答应我们的要求,我们就只好破城自助自救了!!!」语毕,万千人踱地声援,声势浩大,颇有翻江滔海的意味。
「这该如何是好?」
事关重大,区区城主哪能无法作主。邗易苦着脸求於司澄远,才转过头,却发现他人已纵身跳下城墙,足尖轻点,在那高台之上了。
适才还远在天边,如今却近在眼前,没见过世面的小老百姓哪得此景,还以为神人在世,个个吓得噤声,就他听冷冷说话。
「收留是陛下好意,帝国从来就不欠什麽,你们一不纳税给帝国,二不为帝国抵御外侮,三对帝国毫无贡献,域外之民而已,凭什麽挑三捡四!嫌帝国待遇不好?无妨,全部滚回玄武去!看那个腐朽的国家有哪一处可供你们吃喝!」
「一个蛮夷之邦竟敢说天朝上国的不是!你──」儒生男子眼睛凸暴,还没返口,就被一巴掌打歪了嘴!摀着脸哀嚎,又遭一脚踹断了肋骨,倒在台上唉唉呻吟。
旁边几个大汉,仗着自己身强体猛、人多势众,想乾脆抓住司澄远,以之要胁城主,眼色一使,扑拥而上,可怜他们愚蠢,连一截衣角都没摸上,碰碰碰的便像破瓢盆一样被打飞了去,头一偏,没一个活,难民瞪大了眼,连退几步,又惧又怕。
「我再说一次,要不就做工,要不就滚,不滚就掉人头!杀害官差、劫掠商旅的自动给我去官衙投案!对於你们这群吃帝国米粮,还想逞玄武威风的愚民,本大人是一点都不会客气的!」司澄远一举手,城墙上兀地出现了好几排弓箭手,当下射死了一些领头骚乱的头头,千百枝亮晃晃的箭簇指向着底下,也不必瞄准,反正随便射随便中。
「你、你怎能这样!!!」难民慌了。
「对於不知恩义的东西,我为什麽不能这样!帝国供你们吃,嫌吃不好,供你们住,嫌住太挤,供你们穿,嫌不漂亮,供你们劳作,嫌钱不多,你们离乡背井、流难千里,最应当知道这什麽待遇、什麽恩情,居然还鸠占鹊巢、反客为主,礼义廉耻四字都不知道怎麽写,白活了!」他一甩袖,不再罗唆的往城门走,沿途人群自动分开,皆低头不敢看他。
铜门大开,司澄远走进去,难民不再顶撞,也没趁机冲入,互相看对方胀红的脸,挠挠头,一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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