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烟气弥漫里,冬瓜说出他所知道的华先生。
冬瓜跟华先生的确是同学,但并非如流传所说的是大学同学,而是中学同学。冬瓜是学文科的,又不成大器,若不是家底厚,靠拉关系才上到大学,不然恐怕连中学也读不完。华先生也是名门子弟,上了全港最高学府攻读工科,大学毕业後便出外留学,不替商家谋事,却选择跨读文科,结果当了教授,在工程学当教授,兼在文学院做客席讲师,专吃学届的饭。
他们识於微时,两家人是世交。一同上了一间男校,冬瓜不久便成了一个出格的同志。男校里有同志,也是屡见不鲜,有些人不会刻意隐瞒,私下也知道谁直谁孪,两方人在感情上河水不犯井水,只当朋友。
冬瓜不是好学生,常常相约隔壁班的情人翘课,到男厕偷欢。一次完事後,冬瓜跟情人走出厕格,竟被华先生撞个正着。华先生愣着,随即以他那双甚有逼力的浅蓝色眼睛来回瞪着他们,冬瓜气愤地说:「我是同性恋,我跟我的男人去搞基,又关你什麽事?用得着以看怪物的眼神看我们吗?」
华先生收回眼神,双臂交抱在胸前,经过他们身边,去其中一个尿兜前小解。
当天放学後,华先生揪着冬瓜的左胁,靠身高与力气的优势把他押到後楼梯。冬瓜惊魂未定,也打着哈哈:「怎麽了?你想跟我来一发?你长得倒好,却冷冰冰的,我对你没兴趣。」
华先生沉痛地拧着眉,端正地站在冬瓜面前,如竹子一样笔直高洁:「为什麽你非得成为同志?同性恋是不对的,上帝不会悦纳你,这是不好的。」
冬瓜看在儿时的情份,叹了一口气,心平气和地说:「老子不是未试过跟女人来,是能够上床,但就是没有感觉。你是不明白的,我跟男友做爱,即使我或他会痛,但却有种灵肉合一的满足,是超越了射精那一下带来的快感。同性恋这事,不由得我选,是天生。」
「不,那不可能是天生的。上帝既然不悦纳这群人,则衪不可能让人天生有这种倾向。」华先生一个劲地摇着头,最後一手按压着发痛的眉心,那张夺目的脸顿时如苍老了几年似的:「不可能,不可能。这是上帝给人的考验……这是撒旦的试炼,他让人在活在荆棘中,必须挥剑斩去这些阻挡前路的荆棘,才能看到光明,那就是终生跟一个相爱的女性结合,组成家庭。」
「这个世界没有神。」冬瓜从华先生的脸看出一种熟悉的迷惑表情,他捧着华先生的脸,轻说:「世界上只有恶魔,神跟魔就是一丘之貉。他分明知道人天生就能爱同性,也是他让我们去爱同性,可是他同时创造教条,规定同性恋是变态、是犯法、是神经病,看着我们被投掷於这个充满无聊憎恨的世界。我们愈是否定自己,恶魔就愈是得志,笑得快要从椅子掉下来。」
华先生以蛮力推开冬瓜,冬瓜抓着楼梯的扶手,才免於滚下去的厄运,但也吓出一身冷汗。华先生的脸上已没有刚才短暂流露的疑惑,又恢复那十年如一日的冰封神情,再度挺起高大的身体,以同情而忧伤的眼神跟冬瓜对视,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