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等茶餐厅伙计替冬瓜落完单,小月才不胜烦厌地说:「我知我知,可我又能怎样?我书都没读完就跑出来,也真的不想再回去那个世界。书读得好又怎样?太多人叫你去做这事做那事,却都不是我想做的。要这样下去,出了社会,我也去做别人口中说的好工,那等到何时,我他妈才能做一件真正想做的事?」
冬瓜叹了一口气,又扯了口烟,施施然说:「我明白的。阿叔都後生过,是个过来人。我们这种人,爱的是男人,家庭一知道就压逼我们,因此我们总是比其他人活得要辛苦点。但这不是我们能选的事。小月,你什麽地方都很好,真的,就是衰在一个地方:你没有梦想。连和仔也有梦想,他跟我说呀,就想赚钱後开间茶餐厅,让我们这群乌合之众有个落脚点,能跟自己爱的人进去一个卡位边吃饭边调情,不用受别人白眼。没有人知道和仔最後会否做得成事,可到底他活着是有个目标。你呢?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看着你青春朝气,但里面比一个将死的老人家更绝望。」
「绝望?我现在是活得太好……」饭来了,顺带塞着了冬瓜的嘴,看他吃得狼吞虎咽,这合该是他这天的第一餐。小月没有吃饭,只叫了一个菠萝油,因为不饿,所以吃得慢。
「华先生对我很好。他给我很大自由度,然而为什麽之前被他包养的人,後来都没再来酒吧?都人间蒸发了?」
冬瓜吃得满嘴是油:「那你现在想去酒吧吗?」
「我也不知。」不是小月修心养性,而是昨晚见了华先生妖异的自虐举动,又住在近郊,触目所及都是远山跟大树,人烟也少,他就不太提得起劲走出去旺角、尖沙咀这些吵闹的地方。
「他们不是消失,私下也有跟我联络的,只是他们不想回来。老华不是什麽蓝胡子,反正你又不是他老婆,他不会把你弄消失的。」冬瓜哈哈大笑,小月也没好气地笑出来。
冬瓜见小月没有追问,估摸着小月叫他过来,也是想打听老华的事,便说:「老华对你们很好,不会伤害你们。」
小月拢起眉头,托着腮:「华先生昨晚真的把我吓死。你知道吗?他竟然用乾毛巾猛力擦他下面那根,又用冰……我看了都觉得痛,不知他是怎样下得了手。最奇怪的是,他这样做也非为追求快感,还是他本身是个自虐狂?万一他在家里玩出人命,到时上了报纸头条,我就真的不知怎样甩身了。」
「没事,老华的生存意志比很多人都要强。他绝对不会自杀,也不会弄死自己。」冬瓜已吃完一客快餐,剩下一个泛油光的大盘子,嘴也不擦就勾起奶茶的杯耳,喝了一小口。他体内有时好像藏了个女性似的,某些动作不自觉流露出与阳刚相反的斯文造作。比如现下以食指勾着杯耳,其他手指也向内微曲起来。
「他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事。」
「我已骂过他很多次。他身体好硬净,你不用担心他……对了,他没有叫你别把昨晚的事告诉我吗?」
小月迷茫地摇摇头,冬瓜又重重叹一口气:「连这事也忘了交代,想必他一定是太累。这老华,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端着张扑克脸。」
放下喝了一半的奶茶,改而从裤袋掏出一包烟,抽起一根。他知道小月素来不沾烟,也没问他借火,叫来一个伙计向他要打火机。点了火,他双唇含着烟头,皱着眉,深深吸上一口,轻缓地呼出,懂抽烟的人,烟是从鼻孔喷出来,只有新手才会被烟气呛着喉咙,呕吐似的从口喷出大量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