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讲桌旁等待,没想开口催促什麽,因为无论是否催促,一切都会懒散的按照流程发展。
「要对答案了吗?班长。」果然看我迟迟没开口,还是会有人提起。
而我只需要点点头,转身开始在黑板上写下标题,那一刻会听见身後的同学已经在交换考卷,顿时觉得教室像极了一间工厂,虽然我根本想不到这种工厂能生产出什麽有用的东西,但总之,大家都照着某种既定模式执行任务,改完了考卷就自动传到第一位同学那里,而我只需要跟第一位同学收走那些考卷,然後回到我的座位,替老师登记完那些成绩……
沉默也可以过下去的人生,是不是有点方便?
放学,亚庆走在我身旁,撞了我的肩两下,我还是不为所动。
「欸,你有看到吗?」
「嗯?」
「今天早上的小考阿,我考九开头耶!」
「嗯。」
「这学期你的奖学金都靠我了!哈哈……」他似乎没得到预想中的反应,试探的问:「怎样,考输我又不高兴了?」
「没有阿。」
「等我拿到奖学金,可以拿一些来跨年吧?」
「先拿到再说吧。」落下这句话的同时,我向驶来的公车招手。
看着车窗外暗下的夜色,冷冽的空气让我有点想睡,拉高领子,我想努力撑到十一站到家为止,眼皮却沉重到让我决定闭上眼,两站就好,两站之後的广播一响我就睁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自己被低温包围,我看见自己的双脚变成一条鱼尾,惊叫却发觉自己没有声音,努力地想往上游出这片低温的海,却始终游不出阳光投射不到的深海谷底,很累、很冷、很暗……彷佛广大的海底只剩我活着。
在我打算放弃向上游动的那一刻,有人撒下网子,网子穿透我的爪间,缓缓向上拉起,变成被捕获的猎物我却没有一丝惊慌,甚至随着阳光离自己越近,不禁感到欣喜。
浮出水面那一刻,不再冰冷,暖暖的阳光洒下,我想看清是谁将我带离那片深渊,却始终看不清楚,只知道他对着我笑,彷佛他冒险多年只为寻找人鱼的踪迹,在遇到我的那一刻终於成真了……
「小夥子,你们不是前几站就要下车了吗?」耳里传来胡须老爹的声音,那名少年身後走出一位船长,长得跟我那班公车司机好像……
「喔,对啊……被发现了,呵呵。」随即是耳熟的乾笑,那不是杨亚庆吗?
倏地睁眼,我还在公车上,身上多了一件外套,头还靠在他肩上,乾笑声才刚结束。
真是莫名其妙的梦境,跟童话简直两回事!
「醒了喔……看你睡成这样我都不好意思自己下车。」亚庆扁嘴说,一手还推开我的头。
「干麻不叫我?」
「才多坐五站而已,走回去吧。」
「嗯……」我点点头,跟在他身後下车。
他一个人扛着两个书包,虽然他自己的书包里根本是空的,他把所有书都藏在讲台下了,我说那里脏得要死,他一点都无所谓,还回呛我这些书在他毕业那天也是要丢进回收桶,本来就跟垃圾差不多。这是什麽歪理!
还记得以前亚庆亲妈会禁止我把书放在地上甚至拿来当垫子,无论是垫什麽,或许垫泡面或垫脚都会被骂,她认为就算一个人不会念书,也该对书保有基本的尊重,至少写书的人曾经代替你辛苦的研究那些理论,虽然那些理论也不一定完全正确,但也字字皆辛苦?
没想到亚庆如今不知道是忘了他亲妈的谆谆教诲,还是故意叛逆给她死不瞑目的?这样说虽然有点难听,但真的……比较符合亚庆心底的目的。
「要买消夜吃吗?」经过一间面摊,他问。
我摇头。
「那要买点热的喝?」经过一间摇摇杯,他又问。
我摇头。
「那……」
「我很累,想回家睡了。」我直接制止他不断顾盼後的提议。
「喔。」
之後我们一路沉默,直到回家,我连澡都没洗,倒头就睡。
的确有那麽一点想赌赌看,能不能让我再看看那个梦境里的他,以及化身人鱼女孩的我最後的下场……不知道是我太期待了,才会夜有所梦?
我看见自己被豢养在一个窄小的鱼缸里,虽说窄小也比我家的浴缸大一些,鱼缸里绝不比大海自由,我却觉得安心,偶尔可以看见他的身影在鱼缸之外走动,以及那盏为我开启的日光灯,像是永远不会熄灭的阳光,总是温暖……
直到那抹阳光刺眼,眼前晕成了一片白,我终於在白天醒来。
看着白愰愰的天花板,我在想……或许自由的背後藏着必须流浪的不安,也才发现原来我爱好自由,但更讨厌不安,即便窄小鱼缸就是我存在的世界全貌,也比孤身一人流浪宽广大海来的令我向往。
准备好出发去学校,一下楼就看见亚庆靠在大门旁的柱子低头发呆。
「住校的人有必要大老远跑来这等公车去上课?」我在他身後碎念,他像是开关被启动,整个从呆滞状态活了过来,笑盈盈地跑到我身边。
「吼,太早进教室很无聊啊!」他伸手拉拉我的书包,我为了不让路人觉得我是个没良心的姐姐,也就没把书包给他扛,「你要自己背喔?不重吗?」
「自己的东西自己扛,不是天经地义吗。」我理所当然的语气,迈向公车站。就像我身为姐姐应该扛起的担子,怎麽好意思将另一个自由的孩子拖进来承受?我才不是这麽没良心!
「重的东西给男人扛,也是天经地义啊!」他迳自说起自己的道理,又开始伸手试图拿走我的书包,「还是你觉得我不是男人?」
「呵呵,你未成年,只是青少年吧。」
「……。」他板起嘴脸,好久没看到他恼羞成怒的样子,真是有趣。
想制止亚庆继续某个我早已不想谈论的话题,只要激怒他就好了。他果真一路上都不再提起男不男人的问题,毕竟我说的是事实,他深知自己也无从争赢。
其实想解除他这种低落状态也很简单,毕竟他的记忆力跟金鱼传说中的三秒差不多,当你开启另一个话题,他就彷佛整个人转身,朝向另一个完全不同的风景。实验如下……
「欸,你知道美人鱼吗?」
「知道阿,你是说迪士尼的还是海贼王的?」他脸上纠结的眉心和微怒的情绪立即四散不见,好奇的看着我,等答案。
「安徒生的美人鱼。」
「没看过,不就是公主遇到王子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那样?」
「安徒生写的是悲剧。」
「所以呢?」他不解地望着我。
「美人鱼为了上岸跟心爱的人在同一个地方生活,拿了自己的声音跟女巫交换一双腿,可惜当她总算可以接近心爱的人,那个人却已经忘记美人鱼,和另一个女人结婚,魔法的副作用将让她失去生命,变成泡沫,从这个世界上蒸散……。」说完,我自己都开始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
「靠!那个男的水性杨花耶!」却听到亚庆激动大骂。
「……。」而且还用错成语……害我忍不住笑了。
「所以呢?」他又回头问我。那双眼神还跟他刚进这个家一个月的时候没两样。
那一年,每晚洗完澡,他就被妈妈推进我们的房间,由於被我的长发吓过一次,他对我们的房间只有害怕和厌恶?还真是好笑,甚至双手抓住门框,就是不愿意跟我睡在同个房间。
我只好翻一翻书柜,拿了一本书给他看看缤纷的封面,告诉他……
『不然我念故事给你听?』
正太亚庆情绪转换之快,门框上紧抓的手随即松开,盯着我手里那本书,好奇的瞪大眼问:『什麽故事?』虽然还有些胆怯的伫立在房门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