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你站在教室外的走廊,如梦似幻……
「咳、咳……」
「欸,你别靠近啦,没看到都是粉笔灰嘛!」你用拍打板擦的木棍向我挥舞。
「你才别讲话!都吸进去了!」我把水桶里的灰水倒入早已阻塞的水槽,心里抱怨着是哪个白痴,又把厨余倒在水槽,看着炒面混合灰水里的发丝毛屑,我无奈地装作没看见。
提着水桶,回头发觉你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粉笔灰制造的白雾里。
「杨亚庆?杨亚庆!」顾盼,寻找你的身影,才发现空荡荡的教室甚至学校里都空无一人……
像那一年暑假,我记错了暑辅日期,羞愧地站在中庭才察觉学校有多寂静,除了麻雀彷佛嘲笑的鸟语,是你从二楼探头呼喊我的声音……「吕诗情!你这个白痴,又记错返校日?」欠揍的语气却拥有你独特的温柔嗓音,要是你好好说话,肯定会被众人夸赞沉稳的,但你就不要。
「……。」抬头看见你咧嘴一笑,大王椰子随着夏风偶然摇曳,沿着高耸的枝干能看见尽头是一片青色的天空,差点忘了你还在嘲笑我,或者早已习惯你的笑。
不知不觉,你已经站在我面前,手心在我眼前挥动,「发什麽呆阿?」才刚唤回我飞天的视线,喋喋不休的话声再度响起:「暑假作业写完了吗?有带吗?既然今天被我遇到,就注定你要支援我了!快拿来给我抄!」急速碎念依旧跟你的嗓音不搭,随即抢过我肩上的书包,迳自走回教室。
「你怎麽愿意乖乖来打扫了?」我坐在对面位置,叮咛:「我写的不一定会及格喔!」
「没关系。这句话我听两百万次了,你还不是没被当过。」
「……我只是觉得,你的脑袋又不输我,为什麽不是你写给我抄?」
「呵呵,如果哪天天下红雨,我就写给你抄!」我没回话,因为早就料到他会这麽说了。
他以为我考到国立高中不念,偏偏选了跟他一样的私校,是因为我的成绩入学可以减免很多学费;以为我选了跟他一样的英文系,是因为我热爱英文,不像他是因为外语系美女多、没有很难很复杂的数学课、上网估狗翻译就能交作业……
然而,真相只是因为心里有句话挥之不去:『替我好好看着亚庆,我知道他还没原谅我的一走了之,总有一天他会懂得……没有一个人会永远陪在他身边……我已经尽力了。』他亲妈在病床上最後交代我的话语,他却把悲伤化作倔强的愤怒,宁可消失不见,也不愿在离别前夕抱着他挚爱的母亲痛哭一场。
『我会的,请您放心。』我没有哭泣,不是无情,只是比他更早经历了这种生离死别,即使那些事都发生在我记忆不牢靠的童年。严格来说,那一年是他第一次失去妈妈,却是我第二次失去所谓妈妈,猜想爸会深深反省自己是否有克妻命,或许今後将不再对任何喜欢的女人表达心意。
杨亚庆,姓杨,是因为他的监护权在他亲妈过世後,就转回生父那里。与我,从陌生人变成生日相差一天的姊弟,又变成曾经是姐弟的青梅竹马,有时候我不禁猜想,最後……我们会不会又变回陌生人?
「哼,」他听到这个说法总是冷笑一声说:「重新投胎就是陌生人了,但那是几百年後的事了,你能不能别这麽爱想这些有的没的?」
「那你呢?能不能别老是只为了反抗而反抗,跟教官、老师甚至是你爸作对……到底有什麽意义?」
「我爽!」
「……。」除非天下红雨,你才会知道这些管着你的人其实很爱你?「是不是因为你怕依赖变成习惯之後,他们又迟早离你远去?」我总是这样毫不掩饰的直白解析他的心,他也总是冷笑两声,叫我别自以为懂他。可他眼里闪过一丝飘忽,明明是被我看穿的不安。
「或许我们同年,我可以陪你到很老,那你会依赖我吗?」
「真好笑,」他重拍两下我的肩,轻视笑说:「你这麽弱是要怎麽依赖?是你依赖我才对吧!」
「你才好笑,你有让人依赖的资格吗?」
「……。」闻言,他收起笑容,显然又想把失落的各种情绪转换成愤怒,那是他用来掩饰真心的面具,多麽狰狞,最後还自以为潇洒,转身离开,留下我一人。
「早知道昨天晚上应该上网追一下动态的……今天就不会记错日期,也不会特地来学校跟他吵架?哪算吵架,只有他死不承认而已,什麽烂面具……」独自坐在教室里,我在心里嘀咕,一边收拾给他抄到一半的作业。一阵风吹落一张讲义也吹翻几支笔落地,低头拾起可能断水的笔,才刚买不久的……好可惜。
眼角瞥见几只小黑影从隔壁桌抽屉窜出,害我惨叫一声,「啊--!」慌忙退步还撞歪几张桌椅,「碰,碰……碰!」这一撞也让刚现身的小强们惊慌地颤动起翅膀……我只能狼狈退步躲到讲桌後面,暗自祈祷小强别以为我来不及收起的书包是为牠们新立的庇护所。
「怎麽了?发生什麽事?」我以为他早就离开了,却意外听见他慌张的呼喊:「吕诗情?吕诗情!你在哪里……」我只是躲在讲桌之後,突然好奇找不到我的他……会是什麽表情?
他懊恼地奔出教室,我的名字在走廊不断响起,回声穿越一间间空教室。
我躲在门框旁看着,对不起良心的谴责,我像学坏的女孩,竟然对他恶作剧!害怕他知道我只是躲起来整他之後,会对我歇斯底里的愤怒大吼,於是我匆匆收拾书包,从通往後门的楼梯逃走了……
下午两点,手机在桌上不断安静地发光。我躺在床上没能察觉静音的手机,只是在想明天该怎麽跟他解释我的突然消失呢?随即家用电话大肆响起,我想都没想地接起……
「喂?」
「干!你回到家了不会跟我说一声喔!我在外面找了你一整天,你有良心吗?限你三秒,给我出来!」他这番急速碎念,恐怕普天之下只有我能听懂。
「出来哪?」
「我在你家楼下,你给我下来,不下来我就再也不去上课!」……严格来说,那是他的人生,不去上课与我何干呢?就因为他曾经是我差一天生日的弟弟,就能拿这种事当威胁?
唉,本来想不管他的,他亲妈的遗言却在耳边响起。
反正也惹火他了,顺便挑战他的极限好了。
硬是拖了三十分钟才下楼,他正手插胸前瞪着我的阳台,凶狠的不知道是想吓谁,「欸!」我勇敢伸手招回他恶狠狠的视线,说实在的其实我觉得他生气的样子很好笑。
「叫你三秒下来,你给我拖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