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下黄泉去问掌门吧!」杜十方杀红了眼,一收剑,便又连环猛攻,剑劲又凶又狠,招招直取顾长歌要害,顾长歌一路奔命至此,又经路上机关逼命,怎可能再是杜十方的对手,牢牢守了几招,便渐渐支绌、露出下风之态,快要跟不上杜十方的出招,蓦忽间,一时不察杜十方剑势走向──
「顾长歌!」尉迟律惊呼出声,望着那一剑贯过顾长歌肋侧,沾血的剑锋,自顾长歌背後,兀自滴下鲜血,心狠狠揪了起来,手无寸铁便冲上去袭击杜十方。
见尉迟律袭来,杜十方自顾长歌皮肉内、抽出剑转攻向尉迟律,锐利地长剑宛若一条凶猛腾蛇,在尉迟律双臂割划出数不清的伤痕。方才已受自己掌劲的尉迟律,自然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他手上没有兵器,杜十方心一横,剑势愈走愈快,寻得他心口空门时,剑锋锐利划去──
然,剑锋才抵上尉迟律心口,未及没入,只听得一道血肉划绽开来的裂声,那一瞬间,天地万物彷佛瞬间静止、轧然无声了,连林间簌簌摩娑的枝叶,都似让霜雪冻凝住。
方才稍稍息止的雪势,此际又开始绵密、窸窣地落,打在三人发顶上、肩上,让炽热的鲜血融化、消逝,再不见踪影。
前半生提拔之恩、师徒之情,至此,如那消融的雪花一般,尽数还归天地。
杜十方唰地苍白了脸色,好似一瞬间尽被抽光了血气,他颤着眸光,微微往下探看,看见一柄冷冷的剑锋,从自己胸前贯出,鲜血汩汩地顺着剑缘悬流而下,吞噬尽一簇簇落在剑上的白雪,只余红艳,成了眼前唯一的颜色。
他颤巍巍地、撑着最後一抹气力,回过头、望向身後那一道仙白身影,墨发半冠,在风中衣袂翻飞,飞雪疏疏之间,是顾长歌哀戚的容颜。
「师父、谢谢你……谢谢你,把律、带到我的生命里。」不说道歉、不说愧悔,他跟杜十方,在这一剑之後,谁也不再欠谁。最後,唯要谢的,是他给的缘分。
杜十方僵着的痛楚脸色,成为他死去前最後一抹表情,慢慢地、颓去身子,倒卧在血泊之中,气绝、命绝。
他顾长歌,杀了自己的师父。自杜十方屍体上抽出长剑,顾长歌的手,剧烈颤着,这辈子,不曾那样握不牢剑过,心绪强烈恍惚之间,他看见尉迟律蹲下身,默默在杜十方屍身上翻找起来,未几,在他右襟之内,翻到一只如血一般鲜红的瓷瓶,格外眼熟。
「那是什麽?」他依稀印象,在七重楼塔内的药房中看过此物。
「这便是同命蛊的另一只,一只已经被下在你身上。」尉迟律轻描淡写地解释着。拿到了此物,他才能真真正正安心。
顾长歌望着那只血艳红瓶,对於杜十方、对於命运,已经无可唏嘘。他生命中剩下的,只有尉迟律了。
「你伤得重了,我带你下山医治。」顾长歌温声道。看到尉迟律唇畔残留的血丝,知道方才杜十方那掌,绝非只是轻伤。
「你不看看你自己,伤得比我还严重。」尉迟律踱到他身边,看着顾长歌用手掌强押着肋侧伤处,鲜血不断自指缝间冒流而出,杜十方那一剑,虽不中要害,却是贯体而过。
「那,我扶你、你扶我。」顾长歌的双唇苍白得好似让霜雪夺尽颜色,语一落,身躯便再撑持不住一般,一个松懈、任自己重重靠在尉迟律身上。
「你这是占我便宜吧?」看着顾长歌颓了身子,靠在自己身上,尉迟律扶住他,感受到他沉甸甸的体重落在肩上,七年来在空虚中漂泊,自此终於踏实。可嘴上,仍是不肯饶放地轻嗤。
顾长歌扯出一抹虚弱的笑。爱恨起落、聚散离合,终於,又可以与他一起并肩偕行。
可命运,又怎会这般轻易地、便予人幸福?往往要得到宁静、便得先走入风雨;要得到幸福、便得先忍受痛楚。
一阵杂沓的脚步,自远而近,闯入这一方、好不容易沉静下来的空间。
朱天凤与巫沧海,领着一批弟子,寻至此处,惊见杜十方之屍,惊愕大呼。「杜长老?!」
可看清後、更令两人震慑的,是那把染着杜十方鲜血的长剑,正握在顾长歌手中,「顾长歌你──」
在场没有任何一人,能够轻易置信,那个素来最是尊师敬上的顾长歌,正与早该被处决了的刺客并肩偕行,而且,杀了杜十方──怎麽可能?这怎麽可能?他可是顾长歌、雪月峰上下众弟子最敬重的顾长歌──
「没错……是我杀的。」顾长歌轻认,嗓音早让痛楚剥夺尽气力。他不逃避也不否认,因为杜十方,确实为自己所杀。
「顾长歌你──杜长老平时那样厚爱你,你竟苟合叛徒,弑师逆上?!」朱天凤又惊又怒地斥责。
表面上看来,许是真的,可是背後的因由太曲折,而他们二人已是伤痕累累,虚弱得再无气力去辩解,也再无气力去一一说服多疑的人心。
只见顾长歌凑近尉迟律耳畔,戚戚一笑,声轻气柔:「律,你还有力气吗?」
「──当然。」尉迟律也扯出一笑,却揉杂着心口伤处的痛楚。他弯下身,拾起了脚边那把杜十方松落的长剑。
他要与他并肩,一起、杀出重围。
众人看见两人握起了长剑,也纷纷抽剑出鞘,凝神戒备了起来,一排刀剑晃亮,蓄势待发。只见尉迟律神态反倒转一派慵懒,将手上握着的血红瓷瓶凑近唇齿边,咬开了瓶塞──
「你们这两个弑师逆上的孽徒!竟不知悔改,来人啊,拿下这两人,拿不得,便杀无赦!」朱天凤亦抽出自己的长剑,盛怒下令。
只见尉迟律喉颈一仰,将瓷瓶内的另一只同命蛊卵一口咽下。
「顾长歌,此战,你我同命了。你死、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