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雪月歌 — 〈雪月歌〉60

冷眼看着对方一如往日的关怀备至,落在如今的境地,尉迟律只觉得可笑。

「他终於好了?拖得有够久的,他可真会装嘛。」尉迟律答非所问地笑了出声,他顽劣地冷笑,却失了往日的纯真,有的只是浓浓的讥蔑讪然。

「律!那是你我的师父!」顾长歌沉声训斥,原本的安抚之态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厉颜正色,是他一贯教训师弟时的脸孔。

「哈……师父?是你顾长歌的师父,可不是我的!你想说什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呸,我没有那样阴险狡诈会陷害徒弟的师父!至於你爱敬重他是你的事,可别一厢情愿拖我下水,我可无福消受!」尉迟律突然发了狠,像一只失去理智的豹扑了过去捏住顾长歌两肩,激起一串手铐铁链铮然作响,那怒火比之对方不知要浓烈几倍,彷佛能将眼前所有人物焚烧成一片荒芜。

「──真是你干的?难道真是你杀害了掌门人、重伤了师父?」顾长歌任他紧捏,不挣不扎,只眼中凝聚出浓浓的失望,扎痛了尉迟律的心。

「呵,顾长歌,你今日是来作甚的?宣示立场?兴师问罪?落井下石?」尉迟律眼底的怒气忽然平淡下来,回复一开始的阴霾冷厉,对於不被信任的涩痛已近麻木,要说失望,他尉迟律更要失望,好麽?

顾长歌,我恨你,我想我真的恨上你了。

不如当初就让掌门人把你杀了好了,这样我们至少不会落得这个两相怨恨的下场。

「我若是什麽都不说,顾长歌,你是否就不会信我了?」尉迟律根本不抱任何希望地问道,双眼却隔着极近的距离牢牢锁住顾长歌淡漠的眉眼,他看、看得深邃,彷佛想将藏在最深处淡漠以外的情感挖出来,可他看了又看,依旧只触及一片冷清,倒影在其中的自己,没有渲染上顾长歌过往的温柔。

「无凭无据,你如何让我信服?」顾长歌幽沉敛眸,淡淡地撇开了脸。

「无凭无据,你就不信我了?我不告诉你当天发生了何事,我只说我是冤枉的,杜十方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阴险小人,你会信我麽?会信麽?」尉迟律凄凉地哼声,眼里好似有什麽炽热的东西快要涌涨而出,问到最後,声音也微微变了调。

他以为的信任,是一种极致的袒护。

是七年相处相知得来的默契,就算什麽也不说,也该明白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想知道,在他有口难辩的当下,顾长歌是否愿意无条件地信任自己。纵然不认为现在的顾长歌会点头,可他若真说是,他觉得自己就算此刻死在他面前也是满足的。

「律,别不讲道理。」顾长歌一开口便将尉迟律打入深渊,声音却添上了深深的焦心恳求,「你要我相信你,你得给我信服的理由。告诉我,那天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为何骗我说你身体不适,却跑到七重楼塔去了?为何师父一口咬定你是弑掌门人伤了他的凶手?律,你快告诉师兄……」

快告诉师兄,你不是凶手。

顾长歌心中发痛,只道师弟不肯告诉自己事件因由是一种默认,默认那日行凶之人确是他,这个认知让自己无法接受,他认识的师弟是个率性坦荡之人,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可为何如今却不愿辩解?

「师兄?不,我没有师兄了。顾长歌,由你不再信我的那一刻起,你我便是陌路人了。」

顾长歌一怔,料想不到对方会这麽说,彷佛随着这一字一句勒紧了心,不剧烈、却微微刺痛着。

七年来,师弟与自己闹过无数次的脾气,却没有一回,说出如此冷绝之语。

尉迟律是认真的,顾长歌听得出来。

尉迟律是在认真地与自己断绝师兄弟的情义。

「你走吧,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我尉迟律的命,等你来取。」尉迟律决然地视死如归,眼神映出一片空洞的沉寂,那是真正绝望之人的眼神。

「律,我不懂,那日你明明有话要对我说的,不是麽?」顾长歌压下心房的苦涩,不肯放弃地再问,因他知道,只要他今日一无所知地走出了这个地窖,师弟便真的只有死路一条,这样的结局绝不是自己所想要的,他如此心急赶来,决计不是为了听他与自己绝义的。

「有麽?我忘了。你如今才来,我什麽都忘了。」尉迟律凄然扯唇,半是无奈、半是讽刺地道。

「现在可不是与我置气的时候!你要生气,等事情过了再冲着我来,如今性命攸关,怎能开这说笑?你要我信你、帮你,总要把事情始末告诉我,难道你不相信师兄?」顾长歌一听这负气的语调,以为师弟是在拿这等大事同自己闹别扭,心下为这事焦急着,当即皱了眉斥责。

「当然不信了,你不信我,我为何要信你?你跟杜十方是一伙的,你的选择早在事发当时便清楚告诉我了。」尉迟律不甘地扯唇冷笑,「我更不是在置气,我是认真的。对於此事,我已无话可说,然掌门人非我所杀、杜十方也非我所伤,你若不愿相信,便走吧。」

顾长歌怔然盯着那张倔强冷傲的脸,只觉满腔焦急都被他的冷绝浇熄了。

你不信我,我为何要信你?

他是不可能相信对方的片面之辞的,就算情感上相信了,理智上也是做不到。

「那,至少告诉我,为何要这麽做?」顾长歌哑然,心灰地问道。

尉迟律一听,便知顾长歌一个字也没有相信自己,在绝望中悲愤欲狂,吼道:「滚!你滚!」

顾长歌无言以对,哀伤而沉默地回望他,似是在等待对方改变主意,然而良久也未能等到,只得沉痛敛眸,接着默然站起了身。

他背过身去,那是别离的前奏。

「律,何苦将自己逼上绝路?」顾长歌仙白冷漠的背影凄绝一叹,浑身沐浴着深深的倦意,却仍是拖着最後一线希望踌躇不决,「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尉迟律茫然抬首,那一身仙白就着小窗洒入的雪光眩了他的眼,将顾长歌的背影拉映得好远好远,即便伸长了手也再不可及,他知道,这个他所怨恨的人要永远离开自己了。

那般决绝地离开、那般不留余情地离开。

「有……若有来世,但求不识你顾长歌……」他後悔了,他後悔依恋上这个叫顾长歌的男子,让他得到了世上最美好的温情,然後冷冷地收回一切,让他明白了世间真正的背叛。

被背叛的恨,将他伤得恨不得死去。

错了,是他错了,错在他当初竟有了这个人会永远相信自己的奢想。

顾长歌孤淡的背影微震,僵凝了好久,却没有回首。

须臾,石门重重一关,终是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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