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顶上的小窗筛透出日出日落,昼夜流移,不过又是几天的时间,却好似过了一辈子那麽长,只余一人寂寞的喘息,清清晰晰地盘回在荒湿空暗的地窖内,一声声是他的心息,一声声是他的绝望。
那始终紧闭的石门上,回到一如既往的冷清巍峨,漠然相对。
这一刻,尉迟律觉得自己被世界遗弃了。
他的双手满是乾涩斑驳的血迹,徐然摊开藏在袍袖里的七张宣纸,那是易骨经的译文,是足以证明他无辜清白之物,现在却再不被任何人需要了、都无用了。心中笼罩着庞然的绝望,如一张漆暗无光的网,千千结万万结,紧密得透不出一点光明,却又好似破了一个洞般的荒寒,吹进一阵阵刺骨冰风,卷走了他曾因为一个人而有过的温暖情感。
狠狠一撕,两手将一张张宣纸扯成碎条,化成一袭细雪纷飞,如他此刻残破的心。
此後,世上再无易骨经,谁也不能再伤害顾长歌,谁也不能……
撕毁了的、不再有的,也是尉迟律与顾长歌的情。
师兄,我什麽也不能对你说了。
顾长歌本就不相信他,这会儿封了口,更是断了他的路。
纵然此时此刻对顾长歌再有埋怨再有失望,他也不能真的置师兄的性命於不顾。显然,相较顾长歌的性命,那些不可告人的阴谋诡计、自己的无辜清白,都不再重要、微不足道了。
晚了,一切都晚了。曾经,他可以对顾长歌坦白所有原由,是顾长歌一手将他推了开、拒绝听他解释的,是顾长歌始终不肯前来看他一眼而给了杜十方机会,是顾长歌先不要的、先抛弃他的,是顾长歌将他逼入如此难堪绝望的境地,让他不得不走上这条不归路。
归根究底,其实解释起来十分简单,顾长歌……本来就不信任他。
是呢,自己在这七年间,为师兄惹了多少麻烦,什麽祸不曾闯过,想来在师兄心中自己本是个顽劣不堪桀敖不驯之徒,还有什麽是他不会做的?坏事准是他做的,坏人准是他当的,现下杀个掌门人伤个师父不是他是谁?是否顾长歌也对他这个叛逆的师弟失望了放弃了,现下连见他一面也不肯了,冷淡地任由众人对他处分发落?
顾长歌心疼师父的伤,却怎就忘了心疼他了?可知,他也是……这麽的痛啊……
他的心装满了对那人七年的依恋,如今被迫亲自割舍撕剜,是不是就比不过杜十方的一点皮肉伤?
人人都说师兄偏他袒他,他也一直以为师兄疼他爱他,殊不知他错了、所有人都错了,这些偏袒疼爱,原来薄弱得不堪一击,像一张湿糊的纸一撕就烂,经不起半分磨励考验,丢弃起来可以毫不犹豫,决绝得几乎好似这七年来的相依相偎是一场幻觉,是他太渴望爱而错生出的可笑妄想,在对方心中却是只消一眼便可全盘抹煞的,就连半点余情也无,断得一乾二净。
所谓的此生不离不弃,原来不过如此。
『师兄……你还记得你对我承诺过的誓言麽?』
『记得。此生──不离、不弃。』
『你不可以食言喔……』
『怎麽会。』
怎麽会……耳际间顾长歌清冷的声音犹在耳侧,幽幽地回荡、幽幽地消散。
一切都是谎言,一切都是欺骗。
为了他顾长歌,自己连命也可以不顾,差点死在掌门人剑下、差点擒於杜十方手下,千想万想,就是想不到最终将他打入绝路的,竟是他当初不惜一切保护之人。
顾长歌连日来的不闻不问,态度摆得清清楚楚。
也让他看得透彻,七年的相濡以沫,早就在他没入杜十方胸口的那一剑里、尽数成了如烟往事。
犹记得那一日,顾长歌匆匆赶到时,淡漠沉默的眉眼中、自始至终都没有自己,像看着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清清冷冷。
顾长歌眼中、没有自己。
这个认知比一切都来得令他绝望,荒凉空气中彷佛响起了什麽碎裂掉了的刺耳声音,心中的情转化成一丝阴暗的怨恨,在心底埋了根,然後漫延、生出一林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