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至深,雪月峰上彷佛让人铺上了厚厚雪毯一般,一片深深白茫,连眼前,都好似让一片雪纱时时遮着视线一般,给那日里夜里细细飘飞的霜雪遮得模糊不清。
尉迟律在那积至踝骨的雪地上走着,踩碎了雪泥,踩出一路窸窸窣窣,在静谧夜色下响起,如一曲空灵幽荡的旋律。深冬严寒,许多弟子心法修练尚未深,御不了入夜之後的寒息,故夜里练武的人少了,有时几乎只剩北坛三人在那方旷阔的中庭上,孜孜矻矻,身影翩疾,手中长剑一把把将飘飞的雪沫削成碎泥。
可今日,庭埕上一片死寂,半个人影也不见,唯独雪声澌澌,堆落於空地上,宛若无人而生尘的荒地。
今夜,连北坛底下三名最是勤奋练剑的弟子也不在埕上,显得夜里的雪月峰格外荒寂,宛若被风霜飞雪掩去一切生息。唯独几道步伐声兀自窸窣响起,由各个方位往一处聚去。
尉迟律在月夜之下,只身茕步,往东厢走去,风雪疏疏,往他身上沾黏,在他肩上堆了碎雪。蓦忽之间,他看见一抹白衣人影,由另一方走往自己所向之处。在一片飞雪成帘之间,那人衣白若雪的身影恍恍惚惚,宛若雪中一名幽淡仙者。
尉迟律在视线模糊之中,仍是一眼便认出来者,他三步并作两步,兴高采烈地要迎上唤他,可身影一挪动,一阵风刮来,抄起了地上白沫,在空中散成一片狂肆乱雪,刹那,那抹身影竟然消失在尉迟律的眼前。
好似被一堵雪帘掩去,又好似一身绝尘仙白的他融入了那片雪景之中,教尉迟律看不见。他登时慌张,抬头惊然四望,「──师兄、师兄?!」
宛若在荒野之上一夕失了依靠的迷子,寻不得方向。
「律,怎了?」一道温柔嗓音,一辟漫天风雪,蓦地来到身边。
「师兄……」望见身边顾长歌的身影,他的紧张方倏忽松懈下来,吐息释然一沉,「……这风雪一日比一日深狂,刚刚差些以为师兄你突然消失不见了呢。」
尉迟律在心里嗔笑自己大惊小怪。可方才那一瞬间,心里的恐惧宛若狂风打浪,直涌至喉口,好似怕顾长歌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眼前,让自己再也不能看见。
只见顾长歌在自己身边,疏疏一笑,笑他无稽之谈,「律,你今日这麽早犯困?我好端端地怎麽会突然消失呢?」
尉迟律望着他,双眸有几分出神的痴傻,顾长歌的笑容在冰天雪地之中,温柔得那样真切。许是自己近日让那一桩桩教他深疑之事给搞得心神不宁了,方有这可笑的错觉,师兄就在这里,怎麽会消失呢?
可尉迟律心里还是残有几分莫名不安的感觉,望着那抹温柔的笑容,时而真切、时而在风雪之中恍惚,他心里静不下,好像亟欲确认似地、索性探出了手,直至触及顾长歌那张淡漠仙俊的面容、感触到他颊边的一丝温热,才稍稍放下一颗忐忑的心。
「你怎麽了?最近老心神不宁?」顾长歌任尉迟律一只生着薄茧的大掌偎贴在自己颊边,微微皱起了温眉,望着尉迟律,眸中有几分深刻的担忧。「你正修习的雪月峰第三重心剑法,是一大关卡,若是不能专心凝神,容易走火入魔的,你莫要让师兄担心。」
顾长歌温声轻叹,他无奈纵容地一笑,探出手,自脸侧牵拉下他的掌、握着,一齐往前方不远的东厢走去。
「我……」尉迟律怎麽说得出口,说自己怀疑上头的掌门人,对顾长歌打着邪诡的主意,兹事体大,他无凭无据,说来只怕要让顾长歌觉得可笑,免不了他一阵严声说教,俄顷,眼眸深深一敛,在雨雪澌澌之中,口吻一转,低喃出声,「师兄……你还记得你对我承诺过的誓言麽?」
「记得。」顾长歌望着尉迟律,唇畔淡淡勾出若有似无的温柔笑容,「此生──不离、不弃。」
「你……不可以食言喔……」尉迟律闷闷地咕哝出声,可心里,却是一番与当初截然不同的心思。当初,他怕自己要与别人分享顾长歌,怕自己再不能独占这位师兄,更怕顾长歌疏远自己,可几年下来,他早明白了顾长歌的性子,以及对自己数年来始终不曾迁变的好,好似再过十年、二十年,也不会动摇丝毫。
可此际,他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另一件也可能让顾长歌离弃自己的事。
「怎麽会。你这阵子,该不会就担心这事?」顾长歌笑着安抚他,以为他担心岁月流转,自己便忘了这回事,没有好气地一笑。
尉迟律不欲顾长歌再担心追问,索性点了点头,让他无奈地瞥了一眼,以为自己胡思乱想便罢。
即便真是山雨欲来也好、只是自己胡思乱想也罢,都不能改变他一思及顾长歌要从自己身边离开时、那样的惊惶无依。
不消几步,两人来到东厢其中一间房前,堂中笑语声错落传来,尉迟律放开了顾长歌的手,让他推开那扇门,两人相偕走入。
之所以今日他们不在中庭练剑,正是因为杜十方召了他们三人,权作一聚,顺道庆祝顾长歌修习上第四层心法。而顾长歌用完晚膳後亦是先往厨房请托伙工们备上茶水,往杜十方房里送去,方与尉迟律分道而行。
因着雪月峰里采师兄姐带着师弟妹习练的方式,往往辈分较低之弟子较之师兄姐少有机会与自己所属该坛长老相处,故长老们偶尔会随意拿个名目,与徒弟们齐聚一坛,尤以西坛之陆青羽,与其下弟子最是关系亲近和谐,不若东南北各坛长老,御下总有几分让人不敢逼近的威严存在,而北坛杜十方又因着他所收弟子最少,亲自指点的机会相对多一些,反便少了这样相聚一堂的轻快时光。
「师父,抱歉弟子来晚了。」一跨过房槛,顾长歌歉声恭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