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律步伐猛地一凝,把狐疑的视线挪向那扇紧掩的门。
掌门人的房内隐微传出窸窣的痛苦呻吟,似乎是掌门人在里头练功练到困难之处,竟就连那位深不可测的掌门人也要喘息回气,良久,运气之声軏然而止,接着衣物拂动,脚步声渐行渐近──尉迟律一惊,连忙掠到转角处,同时门扉一开,走出一道白衣人影,往另一方悠步而行。
尉迟律这才又转出来,望着掌门人消失的方向,平日顽皮不驯的眼脸竟微微一沉。
许是出於直觉,也许是因为那日所见的不寻常印记,他心里沉凝着一丝不安的预感,虽然不敬却禁不住这对掌门生出莫名的怪异感,当下想也不想便侧身推门潜入那房中。
这里是七重楼塔的阁楼,因此就连白天也是满室幽暗,他不敢点灯暴露行踪,所能见到的环境物件并不多,只能就着小窗漏入的雪光掠过墙上一幅幅壁画,闻着微微的檀木香气。他漫无目的地观摩着,讶然发现这掌门楼阁便如一般居室无异,他本是怀着一丝说不上来的猜疑而暗地跟踪,现下却又觉得一切再也寻常不过,但也许是因为四周一片漆暗而看不见罢了。
才如此想着,他在昏暗中撞上了案桌之类的家具,左肩往一幅壁画一擦,不小心掀起了画纸。他暗叫了一声糟,转首一看,竟见壁画後的墙上另有乾坤──
那是一段疑似是神功心法的经文,因以梵文写成,他一只字也看不懂。
眉梢皱出深深的疑惑,他走过去逐一翻开沿屋的一幅幅壁画,同样见着一堆邪异经文,好似每一幅经文代表一个阶段进程一般,一连七幅。
雪月峰心法剑法中明明无一环是这东西啊!
本无意细看,眼角余光却敏锐地触及一幅蠍子图状,刻在一幅人体背脊之上──竟和他那日在掌门面纱底下看到的标记一模一样──
图下题名,易骨经。
易骨经……这到底是什麽奇怪武功?
倘若非是本派之武功,掌门人身为雪月峰之主又怎会暗地修练?
尉迟律根本由始至终不知此功是什麽大法,正要多加摸索探究,下阶冷不防地敲出一阵脚踏声,尉迟律慌忙把那画纸翻回去,毅然掠至门畔,屏息谛听那步音的走向,身形极快地溜出,往相反方向离开。
尉迟律安然无虞地出了塔,若无其事地回到中庭,估算着离晚膳时间还有半个时辰,乾脆回他的寝室也打打座好了──殊不知,此时自己从七重楼塔鬼祟离去的身影、落在一双阴险算计的眼眸里,在他看不见的身後悄然浮上遗憾而冰冷的笑。
「尉迟律。」正踏上通往西厢屋舍的阶廊,一道温嗓倏地把尉迟律叫住。
尉迟律回身一瞥,看清来人後也不敢像对待其他人那般慵懒应付,当即恭声唤道:「师父。」
「神色匆匆的,莫不是又干什麽坏事了?」杜十方如常往徒弟身上巡走一圈,微眯的眼目好似噙着心知肚明的了然,却又罕有地不明言点破。
「弟子不敢。」尉迟律言辞敷衍地回道。
「你还有什麽不敢的?莫要连累了你师兄才好,为师估摸着他这第四重心法快要练成了。入门短短十年便有如此成就,为师当年也比不上哪。得徒如此,为师也别无所求的了。」
奇怪,师父平时看他极不顺眼,不曾有过这般和霭慈祥的模样口吻,今天吹什麽风了?是高兴师兄为他争了光麽,可这些话对自己说做什麽?尉迟律暗忖,眼神却透露了他之所思,逐渐聚上警惕。
「你师兄是天生的学武材料,那是连掌门人也欣赏不已的,去年竞试过後多番向我询问了有关长歌之事,这对於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掌门人来说可稀罕着,看来长歌很得掌门人的欢心呢。」杜十方似是闲话家常般地娓娓道来,一点也没有在意尉迟律稍嫌冷淡的反应,看起来着实高兴得紧。
尉迟律却是听得心底一凛,曾经有过的疑问通通在这一刹那冲上脑门,重叠着过去无数把声音,混乱而无章,却好似突然间串连成什麽似的──
掌门人也欣赏不已……
多番向我询问了有关长歌之事……
看来长歌很得掌门人的欢心呢……
面纱下的蠍子印记……
易骨经……
「你得加把劲啦,我的二徒弟可不能跟大徒弟差太远不是?哦、对了,等你师兄的心法练成了,你与他还有清桐择日给我奉个茶吧,好让为师好好与你们都聚一聚。」杜十方最後若有所指地扯唇,摸着短须含笑而去。
尉迟律仍是伫在原地,脑袋已是一团乱,在他心底种下的名为不安的种子,彷佛正在茁壮速长。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在担心什麽,师兄被人欣赏好奇明明是好事,偏生他禁不住往坏处去想,总记着那道落在顾长歌身上绝对称不上友善的目光。他也会质疑是否因为自己先入为主的观感而曲解了别人的意图,他也希望是如此,怕就只怕、不然……
还是他多心了吧?才会把可能毫无关系的事情都连在一起往死胡同一个劲地钻牛角尖,是这样吧?
他极力说服着自己,不要想不要想,不想便不会多疑。他自知自己敏感固执,有时甚至流於偏激,顾长歌也显然最不喜欢自己这一点,所以他实在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神经质的妄想作祟。
可是,换作别的人也就罢了,然而当对方是神秘得正邪难分的掌门人时……
如此在想与不想的拉扯之间,尉迟律觉得自己的心在隐隐作痛。
因为事关顾长歌、他的师兄,他是不可能置之不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