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一看见尉迟律,顾长歌忍不住急唤出声,声中泄漏了深深的焦心担忧,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他缩成一团靠坐在山壁上的身侧,往常从容悠淡的语气,竟重了几分,「你存心要让师兄担心麽!」
来到尉迟律身边,顾长歌方看清,那张倔强气恼地绷起的脸上,有几分稀薄的泪光,在这深寒的夜里,好似要冻成了冰霜,细细结在他眼角二侧,而尉迟律不愿服输地撑着,就是不愿让那泪意轻易落下。见顾长歌竟然来到自己身侧,他冷冷地撇过头,负气倔强说道:「你不去指教你的师妹,来这里找我作什麽?」
「律,你为何这麽说?」顾长歌深深拧起了眉头,自始至终不解为何尉迟律今日这般反常,可听见方才他一开口,便是白清桐,他不禁如是猜想,「莫非你不喜欢白师妹?」
「要你管,横竖日後再多了几个师弟妹,你也没这个空闲一一看管我了──」尉迟律从雪地上猛地站起身,负气地胡乱答他。他才不只是不喜欢白清桐,而是不喜欢所有日後会成为顾长歌师弟妹的人。孤单了这麽久,好不容易生命之中,出现了这样一心一意疼着、纵容着自己的顾长歌,相较於他前半辈子的寂寥,这样的温暖已经够少了,为何还得要他跟别人分享?
「律,你不告诉我,我又怎麽知道你今日里莫名气的是什麽?」顾长歌话语之中,有着深深的无奈,可纵使心里有几分不豫,看见尉迟律孤单地抱着身子坐在这冷冷的孤崖边,他却是一点也发作不出。
「对,我莫名、我任性、我脾气倔──那你何不跟其他师兄弟一块离我远远的,偏要将我这麻烦往身上招惹?!」尉迟律负气倔强地朝顾长歌吼着,可那扯得有几分哑了的嗓音之中,却好似听得出浅浅的哽咽。
「律,你为何这般想?我从未嫌你麻烦。」顾长歌真心不解,他虽是性冷疏淡,对於尉迟律的关切、照顾,早已不只出於当初师父所托负的责任,又为何尉迟律老把人情往这方面想?
「你见了那师妹温顺乖巧,今日不嫌,明日也要嫌的,我干什麽还要这麽不要脸面地等着哪天你疏远我?!」尉迟律胀红了脸,分明是气恼,可他不知道为什麽自己竟气恼得想哭,「你们一个个都是一个样子,就像当初那馅饼铺的老板,起初看我可怜,赏了我一块馅饼,可见我要赖上他,还不是拿棍拿棒地要赶我走?反正我生来注定惹人厌,生来就没有让人疼的命──」
他负气哽咽的话语,蓦地被狠狠蒙入一个温柔的怀抱之中,闷去了语尾。
让那霜雪夜露冻了一夜後,尉迟律才察觉,原来顾长歌的怀抱,竟如此温暖。
「律──难过的事,不要再想了。」顾长歌嗓音中、眸眼中,凝敛着深深的沉痛,不忍再听。以往,或许是尉迟律性子要强,不愿提起以前的事,顾长歌便也未曾听说过,可如今听得了,却恨不得自己从未听说过。
他不忍,也舍不得。
尉迟律本有满腔不甘与埋怨,正要对着顾长歌大声嘶吼,却让这个温暖的怀抱顿时化去了大半,尽管他还气恼着,想发作、却已是弱了几分。
「你、你别光说好听话哄我……」尉迟律不甘示弱的嗓音自顾长歌胸口闷闷传出,「你今日哄了我又如何?哪日若厌了我、觉得我烦了,还不是转头就走……」
「律……」顾长歌沉声长叹,为他这话里的不安全感而不舍,却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抚他、才能让他信服。蓦地,眼角余光处,一阵清光流来,他仰眸一望,望见孤崖之外,月色圆满银凉。
顾长歌扶着尉迟律的肩,微微拉开他,望着月色,蓦忽一笑,「律,你看,今日是满月。」
尉迟律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孤崖之外,悬着一轮清满,宛若银盌盛雪,溢出满天清辉,那月比在平地上看起来要大、要圆,好似尉迟律此际伸长了手,便可触摸到那月色的清凉──就连顾长歌望着那月色的淡漠眸眼,都比平时多了几分清亮。
「你莫要分散我注意力敷衍我──」尉迟律回过神来,以为顾长歌敷衍他,一阵气又来,正要嗔他,却听见顾长歌嗓音幽淡响起,宛若月下一曲悠扬缥缈的歌:
「我顾长歌,在此起誓,对师弟尉迟律──此生,不离、不弃。」
尉迟律怔愣得再也说不出半句话,只是望着顾长歌那双在月色下清清亮亮的淡漠眸眼,哑口无言。心里,好似让他的温暖融化了一个角落。此际,脑海中是一片清冷的空白,只余顾长歌幽幽的嗓音,兀自回荡。
然而,尉迟律未曾意料到。顾长歌在月下所立的誓言,终将如那阴晴圆缺、姿态善变的月一般,随着命运流转,给吞蚀、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