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以降,陆续有同穿白袍的雪月峰弟子来到中庭演练。
早上的演练是一种自行修习,此行在於四坛弟子分布聚集在四面演习雪月峰的整套剑法,根据个人修为学到哪里就演到哪里,意在复习前一日所习得的招式剑法,顺便也从一觉好眠中清醒清醒。
中庭作为四坛连接的中心地带,又是四坛弟子共聚一堂的地点,占地广阔宽敞,四坛弟子分别接照所属坛位分坐东南西北四面,各自站到空着的位置上自顾自地专心演习,一室中无人说话,空气中只有霍霍的破空之声,银芒划出一弧又一弧,宛若一首歌,急快缭乱却又起落有致。
北位一直空荡荡的,偌大空间只由师兄弟二人全占了。
「你不练?」尉迟律眼见顾长歌始终跟在他身边,不若其他师弟妹一般独自练剑,不由心生疑惑,皱了一对英扬的眉,亏他还暗暗庆幸可以暂时不用看他那张冷块脸。
顾长歌淡淡掀眸,瞥了他一眼後不知从哪里取来一把长剑,塞到他掌心里。「练过了。现在,我便教你一些基本功夫。」
练过了?甚麽时候?方才自己雪中所观的轻盈剑舞,敢情便是他的晨习?
犹在怔愣之际,顾长歌举起自己的剑,复言,「拿好了。初次用剑者,离不开口诀,这些基本功看起来简单无趣,却是剑家最重要的一环,必须练得扎实稳当,记着千万不得掉以轻心。」
「首先是握剑之法,握剑有数种方法,然雪月峰剑法讲求灵活,因此弟子一般使用活把,以拇指和食指握剑,其余三指皆为辅助,看清了吗?」顾长歌一面解说、一面用剑亲身示范起来,此时右手只以拇指和食指握住剑柄,余下三指却是毫不着力的灵动。
尉迟律纵然心里对这师兄犹有疙瘩,此刻见他专心一意地教导自己,自不会在这种时候耍他的性子,便跟着对方的动作做了一遍,这没甚麽难的。
「不错。剑的运用,主要分为刺、劈、撩、挂、削、按、击、云、点、崩、截、挽、拦、斩、削、穿,以上几种动作要点,我往後会逐一相授。今日,便先练刺剑吧。」说着,顾长歌把长剑持平,直刺开去。「刺剑之要诀,在於手中剑须与手臂成一直线,着力於剑尖,直出为刺。你试试看吧。」
如今仔细再看,更觉眼前那人实是个十分厉害的人。这样想是一回事,尉迟律是打死也不会亲口承认的,一双眼睛虽牢牢锁在那飘逸的澄白身影,唇间却逸出一声轻哼。
顾长歌说得不错,这一个动作看似简单,他自己也演得简单,可真要做得对却着实不容易。
「剑拿高些。」顾长歌要求甚严,把尉迟律手中的剑调了又调,硬是要对方把持到一个特定角度方才点首肯定,「剑刺出去之际,角度不可偏差,直直前出,这是最重要的一环。」
因为这做师兄的执着,於是这麽个一气呵成的刺剑动作,愣是教了足足一个时辰,直到四周的划剑声渐渐微小了,取而代之的是同辈之间的窸窣谈笑。
「明日你再演一回给我看,这刺剑练好了,我再教你劈剑。」顾长歌俐落收剑,眼角余光瞥见身旁少年兴然含笑地把玩着长剑,许是不曾见过他这般不带拗劲死磕的惬意模样,连带自己的淡漠眼里不觉添了些许温度,静静瞅了他半晌。
「诚如师父所言,你天姿很不错。」
尉迟律闻言,转首看他,神情有些古怪,良久,倏地得意自傲地扬起了唇,「还用你说麽。」
看着那副稍嫌不可一世的嘴脸,顾长歌险些失笑,这小子,定是称赞不得的主,这样想着,倒没有那麽不识趣地拆对方的台,何况他觉得尉迟律如斯模样最少不至於令他头疼。
心里翻动着如此心思,顾长歌淡漠眉眼却是不动声色。
顾长歌思绪不外露,他不说,旁人是绝不可懂他所想,习惯了的人不会多加猜测,可尉迟律却是与他相处不到一天的时间,只当他无一刻不是对他摆着一张淡若冰霜的脸是因为不喜自己的缘故。这时尉迟律正专注地紧盯着自家师兄的脸,哪怕是一分一毫的细微变化也逃不过他敏感尖利的眼,顾长歌冷淡的一瞥,在尉迟律看来就像是对方满满的不以为然,这一想,就像一根刺扎在少年不堪一击的自尊。
「你这眼神是甚麽意思,瞧不起人麽?」尉迟律瞪着对方,咄咄质问。
顾长歌听出了言下的挑衅之意,不由一愣,一时弄不清他师弟何以在短短一瞬间变了态度,也不知该说甚麽才不会错,淡然敛眉细细自忖起来。
「顾长歌,你干麽不理人?」尉迟律只当对方默认,脸色一白。
尉迟律这人,自己不理人可以,要是别人不理他了,那是要伤了他的自尊心的,现在顾长歌的沉默更像是一种默认,默认他其实是瞧不起自己的。
眼见顾长歌对他视若无赌的冷淡态度,暗地里还不知如何讥讽於自己,面子便要挂不住,更觉得昨夜今晨他自作主张帮自己做的那些事更莫名所以。思及此,心头霍地燃起了一把闷火,瞬间把对方的种种好处都推翻了,隐隐又有一股失望,在胸口酸酸灼灼地闷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