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雪月歌 — 〈雪月歌〉11

顾长歌身影翩然,在昼夜交错的昏芒暮色之中,宛若一抹不染人间烟火的淡薄存在,他迳行往那七重塔前步去,一身淡漠从容,好似天地红尘,在他身上沾不上一丝痕迹。

可他印在薄雪掩覆上的脚步,却透出了一丝无人可察的匆急。

将那七重楼塔的厚重木门推开一个人侧身宽的缝,顾长歌闪身而入,随即将木门在身後掩实。楼塔内、瞬间又成一片幽暗,只余塔顶透风的小窗,将暮色稀薄的昏黄微光筛入,照不亮塔内任何一房一物的轮廓。

顾长歌凭着印象,敛下脚步,轻盈无声地摸到药柜之前,以好不容易适应了幽暗的瞳眸,努力辨识着那一罐罐被标记上了不同名称的药物。他素来淡漠的眸光更让塔里的幽暗蒙失了颜色,宛如一涡看不见情感与涟漪的止水。

倏忽,他眸光一凛,彷佛在药柜上排列齐整的药品之间看见了什麽,他执起其中一个瓷瓶,看轻了上面的标签──蚀心冰花解。他赶紧探入襟内,取出另一个瓷瓶,拔开了瓶塞,将那蚀心冰花的解药往空瓶里倾倒。

取毕,将两个瓷瓶各自塞妥,一者归位、一者收入自己衣襟之内。随即,顾长歌又迅速地扫视药柜,抄起柜上另一瓷瓶,握在手中。离开药柜之前,角落一小瓶物品在幽光之中微微攫住他的注意力──那是一只如血斑鲜红的无名瓷瓶,在幽暗之中隐约透出浓暗的红。

顾长歌眉头一皱,可不敢停下深思,他再度敛下脚步,往那门口处匆匆行去,欲趁着杜十方未曾回返之际离去。未料,却在离塔门数步之前,一道沉沉的咿呀声响,他心里一凛,只见木门让人自外推开,一道身影正欲步入──

「长歌?你在此做什麽?」杜十方入塔便见顾长歌立在塔内一片黑暗之中,双眸瞬狭,嗓音一凛。

半开的门外筛入暮色昏黄的光,披覆在顾长歌身上,背着门後的光,他看不清杜十方的面容,只是收敛了神色,宛如什麽事也没发生过一般,声嗓恭敬。

「师父巡视辛苦了。飞雁方才练剑扭了踝,徒儿房里的伤药恰没了,故来此借取,急忙之间,未及禀知师父,是徒儿逾矩了。」说着,顾长歌一面抬起手中握着的药瓶,好让杜十方看清。

杜十方听言,眸光冷冷一扫一旁药柜,上头空了一格,正是他习惯摆放跌打伤药的位置,随即又不让人察觉地稍稍一偏眼光,见那蚀心冰花的解药仍好端端摆着,方松了绷起了的脸色,和缓一笑,如他在诸徒前一贯的和蔼:

「呵,莫怪飞雁那班师弟妹们对你这般敬爱了。」

「师父溢美了,同门互助,乃是徒儿所当为。」幽旷的塔中,顾长歌淡漠得不见温度的嗓音在塔中盘旋、回绕,「徒儿不打扰师父歇息,这就去寻飞雁了。」

「去吧。」杜十方慵懒地一摆手,允他退下,却在顾长歌甫跨出塔之际,又出声一唤,「等等──」

顾长歌心口一跳、脚步一顿,却仍是从容回身,望向杜十方,「师父尚有何吩咐?」

杜十方立在门内,塔里的幽暗罩下,模糊了他的轮廓、模糊了他和蔼的笑颜,只闻得他的声嗓、隐约挟着一丝阴寒:「後日、也是掌门武决前一夜,师父要进行最後的心法修练,需要你的护持。」

「届时徒儿必定候在师父左右。」顾长歌答。见杜十方面色知足地转身回房,他亦举步离去,往自己厢房回转。途中,碰上了当值巡守的弟子,便托他们将伤药交与年飞雁。

他虽是意在渡出蚀心冰花的解药,然年飞雁受伤是真,虽然不过是轻微的小伤,却予了他绝佳的藉口。

一踏入寝房,他赶紧掩上门,自嵌墙的木柜底层取出一只酒坛及空酒壶。一拔开酒坛塞,一股浓郁的异香瞬间盈满顾长歌鼻间,他斟满了酒壶,又自襟口掏出方才取得的蚀心冰花的解药,往那酒壶里头倾倒。

随後,顾长歌将那只酒瓶掩在怀中,再度披上昏黄暮色,来到牢窖前,正是给囚徒送食的时刻。

「大师兄,晚膳已送到厅中了,还请大师兄快去用膳,莫饿了肚子。」牢前正要送食的门人,望见顾长歌脚步到来,不忘殷勤叮嘱。

「不急。」顾长歌淡漠答声。将怀中揣着的酒壶放到食篮之中,就如前回一般。

守牢的门人松了门锁,以让送食。那厚重的铁门咿呀被推开,一道通往地下的冷冷的石阶,逐渐浮现在顾长歌眼前。

阶底,传上来一声声挣扎、压抑着剧痛的呜咽声,宛如一头受伤猛兽的悲鸣,在幽冷的石窖中回荡。

顾长歌沉痛敛眸,旋身就走,脚步匆急,丝毫不敢伫下。

──他不敢听,也不堪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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