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门派再盛大,总有不愿招惹往来的对象。川中唐门是毒药暗器世家,行事低调但诡秘阴狠,唐门子弟无不精通暗器、毒术,伤人无形,加之钻研火药、机簧术等武器,杀伤力强大。
唐门的杀手最是狠辣,若犯秋毫必报十丈。血手罗刹是刑堂里最冷面无情的一个。据说他的成年礼是猎杀父亲的人头;据说他爱上了自己的妹子……
老尼嫌刀污手,丢到了三娘脚前。
「看清楚,可是你师父的刀?还有这玉棺,是唐门嫡传信物……」
没想到这籍没无名的女子,竟和二十多年前绝迹江湖的血手罗刹扯上关系。
已有人稳不住气,越众拔出剑来,「唐余姚这畜生在何方!」
康杰护住她,声音哑着,几乎说不出话来,低低的在怀里问她:「他们说你是唐余姚的弟子……是真的?」
三娘木木地拾起了脚前的刀。
这把在机关房木箱底生尘的刀,她从未多留意一眼,也未曾看过它露出锋芒。
印象里师父不太使刀弄剑,替她打了把乌溜溜的小柳叶刀,是为了要送她上学,好让她有个与人过手的兵刃。
如果师父就是血手罗刹,为何不教她?打小就只教她防身的招式。
那温润的白玉,和冷到极点的赤铁修罗刀,在她的掌心里起了极冲突的温度。
刀为什麽会在他们手里?那一年,她一回家,就什麽都没有了,小村只剩焦黑一片,发出冲天的屍臭和呛鼻的焦味……
「唐余姚……早死了。」峨嵋师太冷静地说着。
「师太,这女人也许骗我们……」
「不,他死了……」了因的脸涌上一抹瑰红的兴奋,「因为是我亲眼看着他死的。」
三娘的血液像被瞬间抽空了。
「当年他躲在一个小山谷的聚落里,几个武林同道和我一起收到这个消息,知道他会带妻子回小村过年,我们便埋伏在那……」
老尼眼中一片黑压压的暗涌,声音悚然地欢愉着。「我找他快十年了。唐门派他杀了我哥哥一家……一十九口屍悬城门……呵呵,我也杀了他一家……山里和他生活的妻舅族亲……这干人正邪不分,收容奸孽,死有余辜……那报信的人终於让我能手刃魔仇!」
三娘拳握紧,两手要掐出血来了。待听得康杰大喊一声,她已眼前一黑,毫无知觉。
※
空荡荡的山谷里,只有死人,她惊骇得连哭也不会了。
为何只剩她一个人活着……
那年春节她等了又等,说好要来接她的师娘迟迟没有出现。她一个人回家後,就再也没有回来学塾上课了。
她在焦黑的屍堆里晕过去几回,醒来时枕着屍油,全身被苍蝇爬满。
就这样饿死在死人堆里吧……
半死不活的时候,是聂叔叔把她救起来的,还找人开挖了屍体,足足一个月才挖坑葬好全村的人……聂叔叔也在坟墓前哭。
「不要报仇,你要好好活着……师父和师娘送你去学塾,就是为了躲这劫……」「忘记这些,好好的平安长大……聂叔叔再说个故事给你听……」每晚上他都会摸着三娘的头,说一个又一个故事,直到她眼泪停了,直到她在湿凉凉的枕头上睡着了。
他是上京里的一个说书先生,从小三娘就蹲在他的摊子旁听书。
等哀痛过去,她身体养好的时候,还是很思念师父师娘,便做了硝灰和管筒。
「小三娘,要去哪里呢?」
「聂叔叔,我要去放烟火……」师娘一手烟火技法,又盛大又好看。
聂无远第一次遇见赵深袖,就在她燃昇的五色盆花烟火下。赵深袖精明小巧的脸仰视着天,露出恣肆得意的笑。
※
三娘的身体里不断涌进一股暖洋洋的真气推宫过血。
「四哥……四嫂的脉象稳了……不要紧了,不要紧了……」宋雨溪欢天喜地的,想让他四哥安下心来。
康杰收手後,不发一语,收拢了臂将她藏进怀里。
三娘头昏发沉,可却听见聂叔叔的声音岔进了人群里,正和了因力辩。
辩着她不是血手罗刹的弟子,辩着她身上怎会有白玉棺、为何认得那把刀……
激动之处他沉声一吼,「余九不是血手罗刹!当年报信的是我,我最清楚血手罗刹是谁!」
群豪一惊,原来告发行踪的人就是他。
「聂前辈,你说谎!你醉时分明说,你潜伏在余九身边好多年,才证实他的身分,向仇家告发行踪……而且他的徒儿年纪还小的时候,你就常藉着机会和她说话,旁敲侧击这魔头的行径习惯。这徒儿就是燕三娘,身上有唐门的白玉棺……你为何维护她起来!?」花宵句句都像钉子敲在三娘心上。
聂无远竟良久寂了声音,再开口时声已沧桑,「……血手罗刹已经死了,身边陪葬的人也已经够了……留下这条命又如何呢?你们还要在她身上计仇吗?她打小就不知道师父是唐门人……」
三娘缓缓睁开眼睛,可怕的是,她的一只眼全成了血红,那娇美的脸蛋全因这只眼而显得诡异可怖。
「聂叔叔……」
「四……四嫂!你、你的眼睛流血了……快、快别乱动了,让雨溪治治……」殷元努力压住声音中的惊骇。
「喔?是吗……」三娘嫣然一笑,极媚也极可怕,「……我的眼睛要瞎了?」她空洞地笑着。康杰惊愕之中,忽然臂一麻,猛然抬头看她……却已晚了。
她不动声色地游指敲中了他和殷元手腕的要穴,他惊怒得要吼出声,却发现连声音都被封住,而眼前已闪过了一弯新月光华,乌溜溜的劈向了聂无远。
那一刀下手,又快又重,邻近之人惊怒之下,纷纷出手,没想到指掌落到三娘身上时,才发现她是个虚底,没几下就踉跄中招。
聂无远分明重重的挨了刀,但身上却无伤无血……
那柄柳叶刀竟是把无锋刃,刀锋做在刀背上。
她只是重重的……重重的劈了他。
「这辈子我都不可能报得了仇。我师父师娘,还有她的族人……已经用命抵偿了。你们若觉不够,就来找我吧……」她心头被压得又酸又痛,萧瑟地走向帐外。
宋雨溪不明白康杰何以默立不动,只紧张地问道:「四嫂!你要去哪里……」
那身影一顿,回过头来慵慵倦倦的眼里已什麽都不在意了,「无缘不能一见,有缘亦是欢休悲喜,空梦一场罢了。我与武当再无瓜葛……」
她清歌一啸,寂黑的身影没入夜中。
康杰额上青筋泛露,眼睁睁看着三娘离去。
三娘的点穴手法很是诡奇,他竟一时冲不开脉穴。
「唉……恩爱情仇皆如镜花水月、梦幻泡影……血手罗刹既已伏诛,恩怨就此打住吧……」少林方丈深深一叹。
当年参与过灭村的人都松了口气……这种破烂身手想替血手罗刹报仇的话,这辈子是不可能的。可是一股更深的邪恶眼色,却在她离开後,交会在人群里。
这小姑娘非把她弄死不可……
她已知师父是唐门的人,万一告向唐门,唐家必追究到底。
都怪峨嵋这婆娘实在太冲动,这些人面都快瘫了!
唐家人比阎罗王还麻烦,既护短家族意识又强,就算打罚子弟再凶狠,都不容别人欺到头上来;唐余姚就算叛门了,也还是流唐家的血……
「今天扯出那麽多事来,老子都累了……越女剑的事明日再跟你们武当算!」屠半山呼喝门人,才走到门口,後头捧刀的弟子忽然一嚎,手臂抽了起来。
「他娘的!连刀都拿不好……」屠半山自己捡了刀,没想到手一刺痛,刀又匡当地掉下来。
他望向弟子的手,忽然面色发白,没多久自己的臂也高肿了起来,皮肤快要撑裂似的麻痒,「那女人……那女人一定下了毒……她果然是血手罗刹的弟子……蛇蠍心肠……哇啊啊──」他往後一滚,嚎得人发毛。
刚刚那把刀,只有三娘碰过。
了因横目望向少林方丈,彷佛在责他的妇人之仁:「妖孽之辈,还说什麽恩仇泯灭!张廉──」侧过脸,「你们引狼入室,还想袖手旁观?解药!」
「是你把我弟妇逼走的,我身上怎会有解药?」张廉淡笑,一骨子的冷。
了因怒目望向宋雨溪,知他会医术。没想到张廉竟一阵冷然:「你请医仙吧,七弟不会解毒。」宋雨溪的面孔,也是大为冷淡;显然都给逼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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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图/伊吹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