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英红见康杰始终没出来,心急火燎却不敢妄动。她听说过,凡窥看老狐宅院的人,轻者双眼打瞎,重则残废送命,那邪门妖狐行事不拘,自是狠手不留情。连康杰都严严劝过她休得进宅,否则三人都别想活命。
三人……三人……另一人自然是说燕三娘了。
他为了师尊命令,又陷在里头,演这虚凰假凤……
她恨恨地一鞭打在地上,像刮在那女人的脸上。
三娘的心突突一跳,给枝桠上振翅扑飞的乌鸦吓了一跳,肚里的小小人也踢腾了一下。
「没事。」安抚地摸了摸,傻气一笑,「娘胆子小,给大乌鸦吓了。」
举头,一弯清冷的新月映入眼中……虽然康杰回来了,大宅看似安馨,但这如钩月色挂在天边,却像一把锐利凶器,暗示着庭外的肃杀之意。
老狐狸身体衰朽,纵然名号令人惧怕,但他为自己耗损了一冬的心神,八大派联手他必不能活命。
可康杰又是武当弟子,不可能为她违命。
这日日夜夜盼着的日子来到,三娘却没有一丝欢欣。
晚上康杰抱着她睡觉,三娘忽然问了,「八大派何时攻院?」
他闭着眼,「就这一两天的事。」
三娘静默不语了。当初他来大宅,就是奉师尊命令……
※
夜里她偷偷打开大门,观望八大派的踪影,未料远远就听见营里乱哄哄的,众人吵来吵去,彷佛争得目红耳赤的,不时有兵器的激光闪出。
就这原因,让他们苦等了多月才走到这里?
身後响起脚步声,惊了三娘一跳。
一回首,是他。
康杰无意地瞥了大营一眼,走到面前替她掖好了披风领子。
三娘鼓起勇气小小声地道:「这就是……八大派?……我们期待的救星?」
那一群群、黑压压、打打杀杀的人……
那英挺的脸庞望向了大营,幽黑的瞳里一点情绪也无,彷佛不意外眼前的光景……
的确,他是从那里过来的,或许这一整路上都是如此喧闹,才让他一点都不诧异。
康杰唇角略略一勾,笑却没有透到眼里。
「他们……究竟为何事而吵?」
「……许多事。」他捉着三娘冰冷的小手,抚着她额角的细发,「我们回去吧……别让你着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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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似乎漫长。望着康杰详睡的脸,脑海不时浮上今晚眼见的闹腾景象。
深更时分,三娘爬起身来,挑着灯笼去看老狐狸。
入春以来时节变换,他呼吸犯痒,几次喉咙紧缩,差点过不上气。她总习惯了夜里去瞧瞧他可有把颈子用被拢好。
「喝点水,润润喉。」他勉强沾了几口,躺下。
出得庭院,墙头一抹黑影被她撞见,想来是八大派探门的。三娘不想他丢命,只好假意无视地走过,但老狐的窗门猛然大破,数枚银弹流星赶月般地「噗」一声,穿过男人的颈和双眼,见血封喉,连声也不及吭……
墙外只有屍体掉下去的声音,和银弹划过她颈畔、死亡从身擦过的可怕感觉。
身後传来「的笃」的拐杖声……他站在窗边冷视着她。
以为他又老又病……但那强弩之末仍如此倔然强悍。
他杀人很狠?老狐眼中似有嘲笑,关上窗便回去睡了。
三娘必须紧紧捂着嘴,才能压抑住那大口、艰难的呼吸。可是不知为何,却有些悲伤。
她似缕魂魄地飘回房内,却听见康杰嘴里不住地喊着一个名字。
英红?
「我做了什麽梦?」他醒来时呆了一呆,不知是否说了什麽……
三娘半晌望着,摇了摇头,静静地在身边睡下了。
康杰双眼迷茫的,按了按额角,似乎吐了口气。
他梦见了……英红穿着奇怪的衣裳,和他在一起。
那神情,是亲昵的。真实无比……让他睁开眼睛後怀疑,究竟身旁的三娘是梦,还是她?
※
隔日康杰站在院中,鸽子在他顶上的天空盘旋了几圈才离去。三娘见他注目仰视的神情,知是信号。
远处,老狐的脚步声出现,锐利的锐利目光从远去的鸽子身上,落到了康杰的脸上。
院中顿时竖起一股剑拔弩张的气势。
她心头一凛,上前一步护在康杰面前。
「爹……」
「都别演了!」老狐的脸色一阴,背身而去时口气发沉:「今夜子时我若还见你俩在院里,就定不饶你们的命!」
是了,一定是他太孤单了……留滞二人原只是等着看好戏,日後慢慢收拾,没想到他这独往尘世的大妖,倒是一点一点被小宅里活泼起来的生气收服了。
每一日,寂静千年的宅子开始有哭声、有笑声、有叫闹惊慌;他身旁有女婿陪他耕读下棋,有女儿嘘寒问暖。
芸娘和阿青都过去了……这千年,都是一个人过。这小夫妻演得再怎样情真意切,终究还是虚情假意……
康杰抱住了三娘,在肩头吁出了一口气,抚着她的背,深刻的感到失去的害怕,「下一次,可别这样犯险了。」
险险的,差点伤了她。
她忽然插足时……他正蓄劲在掌,还好没出手,否则就要铸成大错了。
三娘皱着眉,一阵悲切,「不要杀他可好。」
夫妻俩紧紧相拥於庭中。
这场戏演到最後,已让人分不清心中何为假意,何为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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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别时,老狐冷漠不语,直见到三娘眼圈发红,却将她喝住,留在厅中严严地训斥了一顿。
「你这副伤心模样可是不要命了?」
见三娘懵懂,他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快收起泪来,打起精神出宅院。康杰於你已是『私订终身,不告而娶』;若再离情不舍,岂非教人平添一条『叛门不忠』?你们何以立足。」
狭眸透出森森的笑,彷佛要一棒教她清醒过来。
「况且……康杰将来是要承继武当之人,你更当着意小心……」偌大武当的门位之争,多少人潜伏觊觎,要拉下他实是大好机会。
三娘心头阵阵发紧,听到这却微微一愕,老狐知道康杰的身分就罢了,却断言他和一门之掌有关,康杰若听了恐也不信。
老狐无视疑惑,只是冷冷地笑,「他一身纯阳真气,名门正宗,想必是穿上流云天青袍的入室弟子,和普通门人不一样。」
老狐久住千年,见多识广,堪比字典,三娘这种游离事外的武林边缘分子,听他娓娓几句道来,顿时恍然大悟。
她虽没看过康杰穿流云天青袍──毕竟来老狐宅院时,定是改换了行装──但印象里武当的确有两种服色,另一种简朴至极的皂罗服显然是门人皆可穿的。
三娘还真是生嫩无知,若非老狐这麽说,她当人人都能穿上流云天青。
「你以为这身衣服这麽好穿上?是象徵了嫡传弟子的身分,人一见自然知道他们是那几个老头儿亲传的弟子。」
老狐话说太多,又是一阵狂咳。三娘要替他顺背,没想到方才的温情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别管我!」他不耐烦地用力一挥。「话都说完了……咳咳……你若争气,就当好好振作,谋出一条活路……出了宅院提起我,只能言恶;论过往,只说是陷在我手里。任何人都切莫吐露心事……」
三娘知他面冷心热,眼圈一红,益发伤怀。
她伏下身子,额头碰地时落泪涟涟。
任他铁铸心肠,也最怕人哭,将脸别向一旁。
唉,罗哩罗唆的,人类就是这麽烦!但他为何又忍不住出言安慰?
老狐举目,「人来世上,无非就是演场戏罢了。你在这儿演给我看,已经厉害了……现在出去,就好好演上一出,给他们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