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初国旭延十七年夏末,肆虐江南的瘟疫爬过半壁神州袭卷大京,有人说是趁隙潜入的流民带来的,更多的人说这是天谴,是老天降下的处罚,因为皇帝不德,宫廷藏有不可告人的污秽之事。
大京的百姓无视宵禁及官府的安抚,纷纷收拾家当逃离京城,深怕晚了,朝廷封城的命令一下,就走不了了。九座城门岗哨天天大排长龙,尽是携家带眷的百姓,入秋後,大京几乎宛如死城。
新国师镇府的诏旨在混乱中没有立即起到太多安定人心的效果,毕竟国师看不见,瘟疫却天天害死人,邻国异族见中原情势不佳,也蠢蠢欲动,在边境关口集结兵力,兵部尚书宋鸿已向皇帝请旨,领三万兵马赶赴边疆。
上官乱督导各部,竭尽心力调动全国的资源,在重疫区部属人力,发配草药和粮食,维持秩序,安置流民,但瘟疫仍旧快速向四面八方蔓延,所到之处屍骸无数。
太医院第一时间奉命研制对抗瘟疫之法,但这次瘟疫不同以往,得病的前十日,病人并不会有任何的症状,一切生活如常,第二个十日,病人开始咳嗽、发烧、食慾不振,有昏眩的症状,多数大夫都诊断为风寒,第三个十日,病情急转直下,病人出现血尿血便,剧咳吐血,严重的还会精神错乱,想要咬人喝血,病人通常在此阶段因失血过多衰竭而亡,死状难看,药石罔效。
瘟疫散播的方式至今无解,能彻底杜绝的方式就是严格与外界隔绝,尤其是与来自疫区的人保持距离,但谁染了病,在初始阶段又看不出来,人们只好躲在家里足不出户,京城各地气氛诡谲。
“爷,您还是别出府的好。”竹清犹豫的站在门旁,外头正因疫病风声鹤唳,爷这时还坚持出去!
韩士舒摇摇头,拎起披风,说:“那些还留在大京的百姓都是中下阶层的穷苦人,他们跑不掉已经够害怕了,朝廷官员若躲的比他们来严密,岂不叫人心寒,没事的,开门吧,我去行宁斋看看有什麽要帮忙,那儿人手不足。”
“爷,皇上都下旨要您别出门了,您就待着吧。”竹安帮腔劝道,苦着脸挡住路不肯开门。吏部其实在这波灾难中没什麽事,最大的问题就是欠人,可这当头,谁都怕死,不愿出来当官,爷的心又好,不愿动用强制手段,硬把那些候补生员扯出来。
“竹清,竹安,开门。”韩士舒轻轻看着二人。
竹清竹安俱感无比压力,咬着下唇,心不甘情不愿的让开,韩士舒钻进轿里,突然听见轿外一声惊呼,他掀起轿帘,看见竹安颓然倒在地上。
“怎麽了!?”韩士舒赶紧下轿。
“不知道,爷,竹安突然昏倒了。”竹清焦急的轻拍竹安的脸,试图叫醒他,但竹安完全陷入昏迷。
“九哥你扶竹安进去,竹清快叫李大夫。”韩士舒蹙起眉,冷静下令。
“是。”
张道将竹安扛进他的小屋,李双匆匆赶来,脉搏一掐,表情顿时惨白。
“爷,您赶快出去。”李双火速从药箱翻出白布,罩住竹安的口鼻,他的动作令韩士舒和竹清脸色大变。
“李大夫你…”
“是这次的疫病,绝对错不了。”李双凝重的说道。“爷,王府不安全了,竹安必须立刻送走,您也必须另觅处所。”
竹清二话不说,将韩士舒拉离小屋。“爷,您不能靠竹安太近。”他话说完,随即意识到一个连带问题,陡然面无血色。
竹安得病了,那朝夕与竹安一同伺候王爷的自己呢?他与竹安可是睡觉都在一起,若自己实际上也已经染病………
竹清手脚发麻的拉起衣摆紧紧摀住口鼻,惊恐的看着韩士舒,若他传给王爷………
“竹清,你不用这样。”韩士舒不赞同的走过去,但竹清只是退得更远,一面猛力摇头,眼眶泛红。
不要靠近奴才,若害了爷,奴才万死不足赎其罪衍!
“爷,您进宫吧,带喜儿一起进去。”为防万一,李双也罩住自个儿口鼻,只有张道一副无所谓的插着腰。
“你们这样,我怎麽可能一走了之,你们生了病,整座王府的人都有可能生病,我也可能已经得了病,若进宫,不是多害了皇兄和宫里的人!”韩士舒不走,怎麽样也不走,原本要去行宁斋,这下也不去了,去了,也许再害了上官和其他人。
“爷,你不会得病的。”张道说。
“九哥,不管你说什麽,我都不会离开。”韩士舒强硬的拉起竹清。“竹安也不用送走,就在府里治,他是爷府上的人,死了也有爷给他下葬,你们通通都一样,听到了没!”他看着竹清,看着李双,看着轿夫,看着听到声音聚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不管是扫洒的下仆,还是洗碗的厨娘。
竹清泪花都溢出来了,按着口鼻呜呜呜的啜泣,旁边一群人同样红了眼眶,所有的不安和恐惧都被王爷的温暖给冲得无影无踪,不怕了,什麽也不怕了。
“爷,您进屋吧,这儿有老奴给竹安治病。”
李双比任何时候更加庆幸自己识得惜王爷,这样一个人,难得的令人想哭。他从邯家庄回来时,谢绝了皇上封的从二品太医院院使之职,只求待在惜王府做个七品级的王府大夫,太医院的同僚都笑他傻,讥他人老了糊涂,只有他自己明白,临老临死,自己做了一辈子最正确的选择。
韩士舒拨开竹清的手,竹清侧身躲过,依旧死死的拿衣摆按着鼻子嘴巴,韩士舒微愠了,狠狠瞪了竹清一眼,竹清含泪乖乖的放下手,但几乎是憋着呼吸不肯开口说话。韩士舒双臂环胸,一副我看你能忍多久的态度,竹清胀着脸,一步一步向後退,韩士舒就一步步逼近,脸色越来越不温和。
最终,竹清投降了,低着头诺诺的开口:“爷…”
“一切都跟平常一样,知道吗。”韩士舒说。
“是,爷。”竹清眼泪滴滴答答的始终停不了。
“你们都知道吗。”韩士舒对着其他人问。
“奴才明白!”跪了一地的人齐声回答。
韩士舒这才满意,走回屋里吩咐竹清道:“给商君府上去个口信,告诉东官後天别来了,就说我有事忙。”
“好的,爷。”竹清低着头回答。
“另外,竹安染病的事别告诉皇兄,事来了躲不过,皇兄知道也只是焦心而已。”若兄长硬要他入宫,情况反而复杂。
“好的,爷。”依旧低着头。
“府库的药材,要用就尽管用,不用省,也不用给我留着。”因他身子不好的关系,王府总是藏放着丰富的药材。
“好的,爷。”
“竹清。”
竹清抬起头,怔怔的看着微笑的主子。
“你去照顾竹安吧,晚一点给爷端饭,爷今儿想吃五谷麦饭配山药泥。”韩士舒笑着又补了一句。“但饭後不想喝药。”
竹清甫擦乾的眼泪又差点淌满脸,主子…主子知道他很担心竹安…
竹清又哭又笑的吸吸鼻子说:“不行,爷不可以不喝药。”
“这句话爷越来越常听到了,爷不喜欢。”韩士舒无奈的轻叹口气。“快去吧。”
“谢谢爷!”竹清重重磕了个头,转身飞奔而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