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劲丞生气了,虽然劲丞的不悦是以严肃的形式表达,冷冽的寒气也藏得隐晦,但韩士舒就是知道男人的不痛快。
韩士舒不禁在心里苦笑,竹清在这里,要他怎麽说得清、说得明白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难不成让他直接告诉竹清,旁边这位是他的男人、他的丈夫?不问世事的舒儿可以这麽坦白,山上的舒儿可以不理会天下人的轻蔑,不理会红尘俗世的风风雨雨,只紧守他最坚实的依靠。
但下山後的韩士舒不行,耀初国的惜王爷不行,他有诸多顾忌诸多限制,朝廷局势错纵复杂,潜潜难测,一不小心就会造成震惶动荡,引起民心不安,他做不来自私,做不来为所欲为,做不到无惧他人眼光,身为惜王,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一点行为偏差都会反馈到皇兄身上,也许他高估了自己的影响,但他不愿意在多事之秋给兄长添麻烦。
如此千般顾虑压在肩上,他实在无法恣意任性,随心而行。
劲丞生他的气也是应该的。
韩士舒黯然地轻轻垂下脸。
路劲丞心上一紧,他和孟信来此,不是要叫舒儿为难的。
撇开视线,深吸口气,终究没有对朋友的说词龃生怨言。
“吃饭。”
面无表情的将餐盘搁在床上,以前他一定会亲自喂舒儿,但现在这麽做会造成舒儿的“困扰”……路劲丞不甘愿的退离床边,嘴角微微抽动,如果说昨日的相逢美好的像场梦,那也是南柯一梦,现在已经落回到现实,纷扰乖戾的现实,那个会令舒儿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他们、离开他们的可恨现实。
从男人依旧严肃却不酷寒的表情转变中察觉了他的让步,韩士舒心里却没有比较好受,在人前,他们只能是这种身份进退…
“谢谢你,劲丞。”韩士舒低眉回道,言语里有太多没有办法说得清的情感。
路劲丞抿着唇,促了一句:“快吃。”
“嗯。”韩士舒听话的端起碗筷,他有知人之明,再不快快填饱肚子,若伤了胃,劲丞等一下的恼他就不会顾忌有谁在场了。
韩士舒习惯了路劲丞带点命令意味的说话方式,竹清可听不惯,居然叫爷快吃!真是大胆的无礼之徒,没有一点分寸!竹清是强忍才没有发作,没有跳起来大骂。
“爷,您有没有哪里不妥?身子难受吗?”竹清按下对陌生人一肚子的不满,转而问道。主子只着一件单衣,长发未束,披垂在肩侧,看起来颇为疲惫,这人不知道对爷做了什麽。
“没有,我很好。”韩士舒语气平常的掀开碗盖,看见里头盛的是八分满的五榖麦饭,不禁微微一笑,劲丞还记得他喜欢吃这种饭,这是孟信煮的食物里少数几项营养又味道正常的食物,别离前的最後几个月,孟信几乎天天做给他吃,迎悦楼的材料当然比不上孟信自己种的美味,但只要想到这是劲丞特别要厨子给他做的,他就觉得特别甜香可口。
竹清惊奇的看主子细嚼慢咽,不急不徐的夹起一块酱瓜,又舀了一大匙山药泥配饭,动作虽是一贯的悠然,却是实实在在将餐盘上的吃食清得乾乾净净,胃口之好令竹清难以置信,惜王府的厨子是宫里派出来的大御厨,本领自不在话下,有些厚脸皮的尚书侍郎还会藉拜访之机,想方设法的留晚在府里骗饭,该是正主儿的爷却总是没有开胃,每餐都只吃一点点,视可而止就停箸了,可这餐爷吃的量已经抵得上平日的两餐了!
竹清在惊讶之际,也留心记住每道菜,都是府里不常出现的,原来爷爱吃这些啊…眼角余光悄悄度量那名陌生男子,他究竟跟爷是什麽牵扯,对爷的喜好竟比他们熟悉。
男子放下饭盘後就迳自坐到一边喝水,他喝水就是喝水,没有多余的分神,多余的心思,明明就是一个生活上普普通通的日常行为,竹清却觉得这人不简单,跟他见识过的人都不同,最明显的就是这人喝水时,眼睛没有对爷乱射乱瞄,他宛如一座巍峨耸立的大山,安静却令人无法忽视。
屋里明明有三人,却是无声无语,韩士舒用完了膳食,甫放下碗筷,路劲丞很自然的走过来送上一杯清茶,韩士舒自然的接过,以茶代水漱了口,将茶杯交还给路劲丞,路劲丞拿了返回桌边,从头到尾没有半句交谈。两人没意识到什麽,竹清却历历看在眼底。
满意的一餐,韩士舒吁了口气,竹清说:“爷,您进来整整一天都联系不上,奴才等都急坏了。”
更诡异的是兆尹府的衙役使尽了道具,铜锤、刨刀、巨凿都用上了,那扇木头作的大门竟如钢铁灌铸的一样,丝亳无损,想攀墙的,一定莫名摔下,想挖洞的,挖到交界处一定再也铲不开,一群人乾巴巴的在火上煎烤,就是没一点办法,十分不寻常。
直到陌生男子陡然开门出现,几个沉不住气的马上扑了过去,却连边都没擦不着就跌了成一团,男子只冷冷的问一句:谁是竹清?他站出来说他是,立刻被拖进斗,大门再度轰然关上,现下外头的人肯定又乱成了一锅粥。
“我跟故友相谈甚欢,一高兴就忘记时间,让你们着急了。”
“爷没事一切都好,您不是来找国师大人?有找着吗?奴才看国师府上空荡荡的,未见任何人影。”除了眼前的男子,就只剩最初那名稚气少年。
“竹清,这件事你先不要张扬,爷爷他…过往了。”
“什麽!”竹清大骇,这可是天翻地覆的事!镇守皇城枢心,在百姓心目中等同太平代名词的国师爷不在了!?
“千真万确,你立刻请九哥向皇兄禀报此事,记得,暂且保密,不许嘴碎,交由皇兄决定公布的时机。”最近各地不太平静,他怕有心人趁机穿凿附会,藉故发挥,散布不利朝廷的言论。
“是,爷。”竹清点点头,又问:“爷,您不回府吗?”
回府?是该回府,但…韩士舒看向男人,离开这个男人是如此简单,又如此困难…
想了想,韩士舒说:“我还在等一名朋友,我想等他回来打过招呼之後再回王府,你顺便跟竹安说一声,让门外的大家都散了,记得不要引起骚动。”
等朋友也可以回府上等,为什麽一定要在国师府?竹清不敢问,他想主子是因为这个人…善於察颜观色的他心里藏了几分想法。
“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去。”
竹清临走前不放心的盯了路劲丞一眼,才匆匆离开。
没有旁人後,路劲丞坐回床边,沉默了半晌,道:“舒儿,我不想令你为难,你若心有顾虑,不方便,就先回王府吧。”
韩士舒轻轻握住对方粗糙的大掌,他怎麽能让这个男人委屈到这种地步…胸口不自觉隐隐作痛。
“没有的事,在爷爷府邸待几天能有多少为难,以前我还天天来呢,留宿也是家常便饭,无所谓方不方便,别想太多。”在山上时不是没想过跟劲丞和孟信一起回王府,但深思熟虑後还是作罢,不是王府不好,府上的下人都是精挑细选、忠心耿耿,但事无绝对,人多总是有几分风险,他国和一些官吏也一直想在王府里安插细作…
每当想起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种种障碍,韩士舒就觉得身体冰冷,心情沉重。三年前他选择离开他们,三年後一切可有所改变?
<待续>
这两人的”奸情”太容易被看穿了=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