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
打开门面对的是掩盖所有一切的黑暗,豪炎寺轻轻吸了口空气里的冷香,搁出一手按开电灯,另一手则按着皮鞋脱掉。
其实身体的负荷已经超过所能承受的范围,他实在是累得很想就这样丢着就好,可是从小到大被压着教惯的礼仪还是让豪炎寺规矩的把鞋放进鞋柜里。
扯下领带,走回房间,当躺在软绵绵的床铺上时,他以为自己会睡着。
可是没有。真奇怪。
昏昏沉沉的脑袋迫使他不断想起那个在自己本应在十点下班要离开时突然被送急诊室的老先生。
急得满头大汗的护士在院中努力找寻这时候还能够帮忙的医生,恰好站在一边的豪炎寺在听完来尾的情况後,自愿上前成为这次开刀的主治医生。
只为了那熟悉的病例。他做的弥补却不再是对同一个人。
尽管彷佛重回当初的炼狱,无力与悔恨交织出来足以毁灭自我的心情,从胸口蔓延攀着四肢百骸。
回神过来,自己如何拼命抢救?但还是很庆幸、结束的时候,也笑了。只是眼眶也红了。
是怎麽了。也不知道该怎麽回答。
前些日子才从友人的口中听说円堂和夏未有孩子了,他衷心祝福并请人送了一朵花束过去。
亲自见面的诚意是不是会比较多呢。
可是他打从心底的还无法确定自己能否面对这样的情景,看着那麽幸福的一家人和热融融的模样,他怕跳动的心脏会一抽一痛,把好不容易发芽的希望压毁。
円堂想重新连系的心情谁不知道呢,特别的,想要和自己见面。连豪炎寺也都想要回去往日那种肩并着间如此便是温暖的时光。
只是会不经意想起曾经圆堂给的伤害,人就是这样,一旦受伤最重,就越会无法坦然。豪炎寺和円堂,曾经是众人眼里一对的模范情侣。
在中学时期,一个是足球场上的守门员,一个是冲破敌阵的前锋,配合的绝妙。
日常生活上,精明不过的豪炎寺也有粗心的一面,唯有円堂能发现。
单纯天真的円堂,心里的温柔细腻,也只有豪炎寺能体会。
他们曾许下诺言,一生就这样两个人幸福的继续走下去。
即使之後这梦在之後破灭,可豪炎寺也仍觉得只是时间的磨练,高中的时候他和円堂因为被发现引起两方家庭的反对而暂时分开,豪炎寺早一步被安排出国留学。
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是偷偷用书信或网路得知彼此生活的事情,可是直到後来渐渐的円堂的来信却少了。即使是自己主动,也都只是敷衍了事。这样谁不会不安。都晃荡的。怕怎麽了。
尽管円堂没提过分手,彼此的举动却冷却的比陌生人还不如。
豪炎寺曾趁着一次假期豪炎寺瞒着家人回到日本,高高兴兴的在円堂家外等待,结果,他看到的是却円堂和雷门曾经的经理夏未牵着手的亲密画面。
那时候,他还可以欺骗自己只是好朋友的举动。假装什麽也都没看到,可是现实非得残忍的很,这一切的希冀都在円堂倾身与夏未接吻的冲击下破裂。
自己到底傻站在那多久?
回到了国外以後,都还没真正反应过来,只有生理的眼泪先流了。
不能自制。只记得那时候下起的雪真的很冷。头一次感觉打入心骨。
没办法,唯一能够让自己不要乱想的就只有忙碌。就投入在课业里。投入、投入。没关系的。
之後终於完成了学业回到日本,在机场豪炎寺等待家人的迎接,接获的却是父亲在刚刚被判定死亡的消息。他就怔在原地。除了手机一端还哽咽的嗓子,其余的都是杂音。
那个为了孩子一个人默默承受失去妻子的痛努力振作起来赚钱从身无分文到成为一间医院院长的人,印象中不苟言笑却总用着笨拙的温柔守护孩子的人,忍受自己因未和円堂分开而产生的憎恨却从头到尾都对自己嘘寒问暖的人,就这麽消失、离开了?
啊──
呵呵、你已经没有爸爸了。就像有道声音,恶魔的回应着。
末日的晕眩,旁人的眼光不断刺来,豪炎寺忙着擦了眼角流下的泪,一滴、一滴,却关不住,他终究不是坚强的。屈身,是一个失去所有的孩子,嚎啕大哭,努力抱紧自己但抓不回什麽的割心。
丧礼到底是以什麽样的心情举办的?时间的步调加快着抹灭少年仅存的幻想。
但不能就此倒下。还有妹妹,还有父亲留下的医院。这是自己不能逃避这种责任。
但一个刚回来的新手,到底要怎麽做才能做到父亲的那种完美?为了这种追求,豪炎寺吃了很多苦,比较老的董事都想尽办法的为难他,他总得很努力才有办法勉强渡过去。
人在这种时候,似乎特别会想起很多事。没忘,在那之後圆堂寄来的喜帖,震撼已经够多了,说是没感觉了,倒不如是悲哀。对自己的。
出於什麽心态才决定参加的。豪炎寺想着问着,但得不出答案。
自己也根本不知道。再也没有特别能够站在圆堂身旁的位置,他只认知到,就像出席这场婚礼的每个人,自己与他们都只是円堂过客般的好友。
就只是,见证这对新人的结合,说声,祝福你们。笑的已经很轻松了。心中也都没有感觉了。
大概也是因为那场婚礼斩断了自己还存在的牵扯,希望能够还有一个人对着自己说加油的妄念。很长一段时间,豪炎寺都没有再想起圆堂。甚至,还能在不经意时,问道:他是谁?
这种刻骨铭心的爱情,一次也就够了。
啊啊──最近自己的身体似乎也越来越差了。闭上眼,休息吧。
就这样。
从二十几岁到三十几岁,很快。弄着西装,豪炎寺对着镜子一面的自己苦笑。今天是夕香的婚礼,新郎是个不错的人,他可以放心将自己的妹妹交给他。
前几个月,自己被检查出了自己已经是癌症末期。夕香还哭闹着老天太残忍呢。
不过要豪炎寺来说的话,他并不觉得老天有什麽残忍的。他生命中的两件事情,他都完成了。夕香找到归属,医院方面也发扬光大,下一任接班人已经上了轨道。
他还有什麽,好不甘心的。
婚礼会场邀来的人很多,都是大有来头。不过也有一些是自己个人的好友。
豪炎寺的身体并不允许他和每个人畅聊最近发生了什麽事过得好吗这种闲聊,只能简单的问候一下。但他想,自己还应该有心理准备面对的。是在转身之後喊着自己的名字的那个人。
抖了抖身子。重新回头,是那张已经好久好久没看过的容颜。
「还是保养的很好嘛。都三十几岁了也没变过多少。」
豪炎寺开玩笑的说着,円堂笑了笑,「是吗。」淡然的嗓音,改变了许多。从那只会一头热向前冲的少年。他们也都,在过去可以狂忘的日子里,被现在,所忘掉了。
「你过得怎麽样?」
「还可以。你呢?」
「不错。」
点头,沉默了一会。円堂像是想说什麽,又开不了口的模样。豪炎寺耐心等待。
「豪炎寺……那个……当初……」
「别提了。」那麽快的回应。掩盖激动。「一切都过去了。」是怎麽微笑的?
微微恍了神。嘴边扯出一抹苦笑,円堂轻轻的说:「好吧。」
好吧。
都结束了。
豪炎寺藉口要离开了,他在这个人面前从没有过可以真正冷静的份。可是无意却被抓住了手。从上头传来的温度暖暖的。布满厚茧的掌心,曾经摀过自己的胸口,对自己说,「这里,有你。」
有我,只是已经过去了。
「豪炎寺……我已经和夏未离婚了。」隐隐颤抖。低嗓的恳求。「所以……可以让我照顾你吗?」
没说出口的心疼。你怎麽能够。
让我那麽心疼。
豪炎寺。
「円堂……因为当朋友的话一定还会见面什麽的,所以我们连朋友都不要当了。不要让我恨你,我也不想再记住有你这个人存在。」是苦涩吧。病好像又复发了。好痛。喘不过气──
「……我知道了。」
手放开了。
说声再见吧。不、是再也不见。
豪炎寺病逝的时候,夕香找了円堂来。是为了什麽会在第一时间找他?因为哥哥自始自终都没放弃过円堂啊。心心念念的,不就这个人吗?可惜,円堂最後还是没有赶上。
豪炎寺的身体已经逐渐冰冷,円堂跑得甚至在门前摔了一跤。手上拿着的东西都散了出来。是照片。有关於豪炎寺。两人的回忆。一切的一切。
灿阳下的两个少年,在赢得胜利的比赛场上,互揽着肩,豪炎寺的眉眼,那麽多年没见过的温柔。
「哈……最後还是……没办法啊。」
円堂想要轻松点的这麽说。泪却都掉下来。他压抑着脚步走到豪炎寺的身旁,伸出手抱紧豪炎寺。
对不起──对不起──
他欠的罪,这生还得完吗。
下一生,他们还能相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