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南京沦陷後,日军对战俘及无辜百姓所进行的屠杀与暴行,将国人仇日情节推上高峰。自一九三七年南京陷落後开始,中国进行长达八年的对日抗战,国人倾尽全力抵抗日军的蚕食鲸吞,终於在一九四五年九月将所有日本人赶离中国领土。
没想到好不容易将日本鬼子打跑了,军方却又因党派理念不合,利益分配不均而引发第二次内战,打了一年下来严重消耗国力与民力。
当初张起灵在孙师长临阵脱逃那一刻,带着自己的那一支中队死守岗位,努力战至最後一刻。甚至在後来的八年抗战里也从没有一刻退缩过,他永远是站在前线位置,带着所有人冲烽陷阵的那一个人。
只是一路杀军斩将至此,他也不免在这一刻,为人心感到疲惫。
那天战事稍歇,张起灵身上衣物沾满细碎烟炮灰烬,一身烟硝的他抱刀坐在树下,透过黑金古刀冰冷的刀身来让自己冷静下来。
前方不远处,十多个医护兵忙进忙出,呼喝着将从战场上抬回来的伤兵依受伤程度划分开来,一个个送进不同的帐篷里进行治疗。
恍然间一个人在他身边坐下,张起灵抬头望去,意外地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孔。
潘子从口袋里摸出一支被压到扭曲变形,几乎看不出是菸的东西,极小心地将卷在一起的菸管拉开,抖平了菸草之後掏出火柴点上。
菸草纸上沾满了血,虽然早乾透了,但是被烟火这麽一熏之後,反而升起一股奇特的味道。潘子也不甚在意,举起还有些发颤的手指将菸抬到嘴边吸了一口,然後往後一倒躺在树下。
张起灵的视线从潘子手上的菸移到了他戴着眼罩的左眼,然後再移到他打上石膏的左腿,不由得问:「腿伤到哪?」
「不轻不重,正好可以让爷复员回乡下种田去。」潘子豪气地回了一句,又用力地吸了一口菸,吐出大片白雾,「你说我们现在打的这算是什麽仗?之前拿刀拿枪杀的是死日本鬼子,可现在打出去的每一梭子,刺出去的每一刀,全杀在自己人身上。你说,我们这图的究竟是什麽?」
张起灵没有回答,只别过头去,抬头看向一片晴朗无际的天空。
潘子对於他的冷淡似乎早习以为常,叼着菸自顾自地说:「你倒是挺硬气的。听宋师长说,当时姓孙的几乎把整师的人都撤走了,你居然还能死撑到援兵抵达。」
「不是我,是整队的人拿命换来的。」
张起灵回得淡然,可潘子听当时第一拨赶过去支援的人说过,当时死守中华门的弟兄们个个血染缁衣,近百号人打尽上万发子弹,每一把军刀都砍卷了,每一支刺刀都刺弯了。那宁死不屈的气势震惊了所有人。
也是因为如此,在所有人不耻於孙师长阵前叛逃的时候,没有人对张起灵多说过一句丑话。因为他没有多说任何一句话来切割自己与八十八师的关系,而是用自己的军人血性来证明他和孙师长不是同一类人。
潘子没再说话,静静地躺在那儿把一根菸抽完。当他不经意地瞄见张起灵怀中的黑金古刀时,却忍不住笑了。见张起灵转头看向自己,方开口说道:「小三爷还真下了重本,这刀可珍贵了,他居然舍得给你。」
「借的,」张起灵淡淡开口,「要还的。」
潘子拍了拍张起灵的肩头,颇具深意地说:「那你可得好好活着,顾好这把刀。小三爷对明器的执着很惊人的,他要你还的东西你可千万要记得还。」说完便扶着树干站起身来,撑着拐杖一步一步蹇缓而去。
残阳将潘子踽踽独行的背影拖得老长,显得有些寂寥,但张起灵却由衷羡慕他可以提前离开这莫名可笑的战场。他低头看向怀中的黑金古刀,透体漆黑的刀身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乌光,恍然间
彷佛可见那人取刀予他时的温暖笑意。
凡事有得必有失,怕什麽,总有一个人在等你。
2.
隔年秋天内战在苏北政权的介入下战火稍歇,当时张起灵所待的三十八师就驻紮在华北地区,便向军部告假希望能藉此机会返乡探亲。宋师长知道他是东北人,且念在他一路战绩辉煌,当下准了他一个月的假,怎料此人从此一去不返。
离开了将近十年的时间,再次回到杭州的张起灵对一切街景都觉陌生,他循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街弄里的小铺子,却发现门口的匾额已经取下。他心底喀噔了一下,抬起手敲响了门板。
「谁呀?」门内传来一声清脆女声,随後便瞧见一个大眼姑娘拉开大门探出头来。发现门外竟然站着一位军官,对方显然吓了一跳,瞪大双眼看了半天,才怯生生地问:「这位军爷有事吗?」
张起灵默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後,解下的黑金古刀横到姑娘面前,开口说道:「我来还刀。」
那姑娘一双迷蒙的大眼里写满不解,看了看那把通体漆黑的古刀一眼之後,抬头问张起灵:「还谁呀?」
「吴邪。」
「可我们不姓吴,这儿没这个人呀。」姑娘好心提醒:「军爷,您是不是记错地方了?」
张起灵皱了皱眉,却没有回答。
见他没有离去,就只是这麽站着,姑娘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问:「要不我带你去事务所那儿问问?我们也是抗战过後才搬进来的,说不定你找的这人之前确实是住在这址号,只不过现在搬走了。」
「不用,」张起灵退开几步,将黑金古刀再次背回身後,「叨扰了。」
张起灵重新回到大街上,脚步却不再像来时那边轻松,一步步沉重地踏在地上,就如同过去几年行走在战场上一样。他拐过几个街口,来到印象中与吴邪第一次见面的古董店。
正门上,「西泠印社」的匾额还在,但门边却竖立着一只告示牌,说明此处已归国有,列为古宅保护对象。张起灵推开门走了进去,大堂上的摆设一如当年,就连红木柜子上的青花瓷也没有变动,然而景物依在、人事已非,他只感觉心上空了一块。
他绕过大堂、走进後院,一路循着楼廊来到书房,没想到门却是锁上的。他走到窗边,隔着一片红木雕窗向内看去,恍然间彷佛看见那人趴在书写台上,聚精会神地提笔而书的模样。
「军爷。」身後一声呼唤将张起灵游离的神智唤回,他回头看去,发现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翁。对方看着他,慈祥笑道:「这西泠印社平时是不对外开放的,您若有兴趣参访园内,可到事务所那儿作登记。到时会有人通知您,再随团一同入园参访。」
张起灵微微点头,便抬脚往外走去。他漫无目的地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最後来到西湖河畔。夕阳余晖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刹是美丽,却又给人虚幻不实的感觉。
他就这麽静静地站在西湖边上,看着树梢上最後一片树叶凋零、翻转、落下。而他的心也彷佛化为那一片枯叶,如溺水般悄悄沉入湖心。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一直以来他都是独自一人走过,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他无法、也不需要与任何人分享任何的快乐和痛苦,所以他可以无悲无喜地看待一切。然而那个人却不晓得在什麽时候,悄悄地敲开他的心房进驻,还许给他一个家的承诺。
张起灵的目光看向远处,很远很远的远处,彷佛永远也看不到的尽头。黄昏已经到了尾声,街道上开始传来女人呦喝着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然而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归巢的倦鸟在张起灵头上盘旋几圈後,钻进了树梢上的窝里,一家和乐。张起灵站在树下看了一会儿,拉紧背後的黑金古刀,转身往河堤上走去。
四周嘈杂的对话声被逐渐吹起的晚风混杂在一起,然而在这一片混乱无序的声音里,张起灵的身後突然响起一道既惊且喜的呼唤。
「张上校。」
他回过头去凝目看了一阵,认出是王盟,一身洋服让他看起来沉稳许多,似乎是自己做起老板来了。
「居然真的是你,老陈让人来通知时,我还有些不相信呢。」王盟对他露出一抹缅怀的笑,从怀里抽出一纸泛黄的信封,「老板走之前交待了一封信,说是如果你真回来了就交给你。」
张起灵没有细思王盟口中的「走」意味着什麽,也下意识地忽略了他眼神中的不舍,只接过那封信打开。劲瘦有力的瘦金体写满了思念,却无法传递到挂念之人的手上。然而最後一段却不改他小三爷的风格──
『小爷等不了你,走一步先。你可得好好看管我的传家之宝,迟早有一天向你讨回。记得啊,那刀可是我吴家的!』
「他在哪里?」声音轻得彷佛一不注意就会消散在风里,可若仔细去听,不难分辨其中颤抖压抑的悲痛。
「老板就葬在西湖边上的同安墓园里……」王盟语音未落,却发现眼前哪还有什麽人。他缓缓摇头,无奈笑道:「都说时间无情,还好人间有情。」
入夜後的墓园人烟罕至,四下漆黑的环境对张起灵不造成丝毫影响,只见他穿过一条条走道,一双亮得过火的眼睛迅速地扫过那一座座墓碑,最後定在一处再也不动。
相片里的人笑得一如往昔,张起灵站在坟前,手指按上冰冷的墓碑,缓慢而温柔的抚过碑上人名,低声呢喃:「我回来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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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记》
当初在第一章时就有人问我怎麽会把时间点设在这麽一个奇妙的地方,因为很少见同人文将时空背景架设於此的。其实一切都只是偶然,真的。
最一开始是为了写老九门的同人文才去翻找民初的年代表,然後又因为三叔小段子里写张启山是抗日英雄,所以又特别留意了八年抗战那一段。而稍微认真再看一次,才发现原来南京大屠杀算是对日抗战的起始点。
总之还是很感动这次总算成功把字数控制在一开始预定的五万字,对於终於顺利写完这件事,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南京大屠杀是中国近代史上沉重的一章,当时的中国真的挺惨的,真的,连年战争真的民不聊生。而且八年抗战之後居然又紧接着二年的第二次国共内战,算起来正好是十年,然後「十年之约」四个字就这麽跳进我的脑海。所以老九门就又被我默默地晾到一旁去了。(艹)
动笔的初时因为是以历史背景作为架构,就没打算把结构写大,而是单纯的以写同人的方式下去写。因而《南京事变》里并没有对每个人物进行太多的刻画,全力放在故事的进行。
我知道满多人很期待看到一个不虐的HappyEnding,不过我想了想,最後还是选择照原先故事铺陈架构,写了一个最适合那个时代背景的结果。然後也许在数十年後,未曾老去的张起灵可以将黑金古刀交回年少的吴邪手中。(被打死)
战争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但真正可怕的是人类之间那互杀残杀的凶虐之气,最可怕的是人心之间的算计和永不知足。
但至少,在人心利益的盘算下,在历史洪流的推进下,至少至少,有人会守着一方小小天地,守着那一个小小誓约,等着一个人回来。
也有人会心甘情愿地守在一个人的身後,只要那个人安好如初,即使永远得不到回眸一顾也甘之如饴。
最後,感谢一路追文的各位。也希望你们能够留下一点感想或意见给我,当作是鼓励或建议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