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盜墓筆記】南京事變 — 第九章

1.

一个月後,杭州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冬雪,同时日军攻占南京时,在战场上俘虏并杀害数万中国官兵的消息也传来。是时举国哀戚,没了丝毫过年的氛围。

吴邪静静地抱着暖炉躺在院子里假寐,但是王盟知道其实他很担心,所以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整个人狠狠地瘦了一大圈。

王盟费尽心思想弄到一丁点和张起灵有关的消息回来,可当时所有人都把南京一战惨败的过错怪罪於阵前逃跑的孙师长,一听到探问八十八师团的十有八九直接吐口水开骂。到最後王盟连提都不敢向人提及,就怕有人犯疯拿屎拨他家大门。

那年冬天特别冷,大雪一连下了好几天。吴邪躲在被窝里咳个不停,王盟只得上药铺抓药,只是战火连天的哪来的药材?就算有,也早让人调到前线去支援了。

那天王盟端着饭菜进房时,吴邪正拿着被子捂在嘴前闷咳,王盟看了大吃一惊连忙将端盘往桌上一摆,冲上前去把被子拉开:「老板你这是在做什麽?!」

吴邪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笑了笑:「没事,把痰咳出来,气顺了就不咳了。」

「那你也别拿被子闷住嘴啊,想闷死自己吗?」

「还不是怕你听见我在咳又一惊一乍的吗?」

吴邪虽然还在笑,可语调却有些虚弱。王盟心疼地看他苍白的脸上浮着病态的潮红,忍不住语带哽咽地问:「老板,你有没有考虑到澳门去找花爷?都这麽久了,张上校没准儿就不回来了。」

「我哪儿都不去,说好了等他回来。」脸色虽然苍白,可吴邪嘴角却带着温暖笑意。那是对某人的信任,也是对自己承诺的坚持。

说好了,他答应会回来的。

2.

澳门龙蛇杂处,解家又是初来乍到,许多事需要解雨臣亲自坐镇、居中斡旋。因此当黑眼镜带回吴邪旧疾复发,且杭州无药的消息时,他纵然心急如焚也无法立即前往杭州一探,只能吩咐手下不计代价地张罗一切所需药材,以最快的速度送往杭州。

那天晚上他依然深夜未眠,独自一人站在窗边望着天边明月,可一颗心早已飞到千里之外的苏杭。他摊开双手,然後紧握,如果可以,他一天都不想放开那个人的手。可如今他却只能站在这里,纵然思念成灾也难以见上一面。

恍然间,身後传来两声轻扣,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格外清晰。他回头望去,发现黑眼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边,嘴角依然衔着那抹万年不变的欠揍笑容。

「别来烦我,去睡你的。」解雨臣别过头去,不想搭理。

「没你哄着,睡不着呢。」黑眼镜笑着踱步上前。

刹那间只闻哗啦一声,解雨臣袖中银光一闪,九节鞕应声而出。然而那一抹银芒在距离黑眼镜眉间不到三寸的时候,被他一把抄在手中握紧。解雨臣使劲拉了几下没能抽回,两人就这麽僵持着。

「火气真大,亏我是来跟你说好消息的。」黑眼镜不愠不怒,还是那个调调。见解雨臣还是抿紧双唇没打算回应,他只得笑了笑,无奈说道:「聂老大那儿捎来消息应许了我们开馆的事,剩下的管事应该清楚怎麽做好。我想,你离开个十天半个月应该不成问题。」

解雨臣一愣,手上力道一松,人突然就被黑眼镜拉得向前跌去,回神已被黑眼镜抱在怀中,两人双双跌落在地。虽然被黑眼镜稳妥妥地抱在怀中完全没摔着,可如此姿势还是让解雨臣几乎炸毛。正要出手揍人时,耳边却听见黑眼镜嘟哝地抱怨着。

「我只花了三天时间就跑遍了竹湾、九澳还去一趟大三巴,帮你把事情都谈妥了,看在我这几天眼睛几乎没阖上过的份上,能不能今晚就别揍我了?」

解雨臣一愣,抡起的拳头就这麽停在半空中挥不下去,不一会儿耳边听见沉稳的呼吸声,他大吃一惊地抵着黑眼镜的胸膛撑起上半身看去,发现这家伙居然就这麽躺在地板上睡着了。

解雨臣哑然失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喂,躺在这儿小心着凉,滚回房里睡去。」

怎知黑眼镜咕哝着翻了一个身,顺势将解雨臣扳倒再次扣进怀里,把他像抱枕似地、稳稳地搂在胸前睡得四平八稳。

解雨臣转过头去看,黑眼镜的头就枕在自己的肩上,墨色镜片下双目微闭,呼吸均匀而绵长。他试着转了一下手腕,没想到才略为一动,黑眼镜便收束双臂搂得更紧。

百般无奈下,解雨臣只好暂时放弃挣扎,想着等这疯子睡熟了、放松全身绷紧的肌肉时再挣脱也不迟。只是这几天不只黑眼镜没休息到,就连他也几乎是头不沾枕地忙碌着,当然有更多是因为担心吴邪而失眠。

一旦放弃挣扎,倦意便如潮水般袭卷而来。黑眼镜平静的呼吸声和耳边沉稳的心跳像有催眠的魔力般,一层层剥去解雨臣的清晰意识,最後竟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长夜如水,四下只有低低的呼吸声,然而隐藏在墨镜底下的眼睛却在这一片寂静之中豁然开启。黑而深的眼眸,似月下静湖,寂静而幽深。

黑眼镜翻身坐起,动作轻盈而流畅,似夜风般轻抚而过,完全没有惊动到沉睡中的解雨臣。看着後者微微蜷曲的熟睡背影,黑眼镜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宠溺的笑。

「真是,非得我哄你睡才行。」

第二天清晨,解雨臣从睡梦中朦胧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安稳地躺在床上,而身边居然不见那永远如牛皮糖般死黏着不放的黑眼镜。

清晨的光线很好,照得满室盈亮,他翻身坐起,却目瞪口呆地发现黑眼镜居然就这麽坐在窗边睡着了。这一点也不像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总是一天到晚招猫逗狗的家伙。

似乎是察觉到解雨臣的目光,黑眼镜突然睁开双眼,伸了个懒腰之後冲着仍然没有回过神来的他笑道:「早上好呀。」

「干嘛不回房睡去?」解雨臣蹙眉。

「没你陪着,睡不安稳。」

解雨臣顿时无言,有些後悔问出那句。所幸管事在这时敲响了房门,没让黑眼镜逮着了机会再调戏他。

原来黑眼镜昨天回来时便交待下去,说解雨臣今天一早就启程回杭州一趟,管事的不过是来交待车子已经备妥,随时都能出发。

解雨臣吃惊地回头望向窗边,背光的黑眼镜朝他露齿一笑,说道:「半个月时间应该够你把他劝过来,也省得你人在澳门,一颗心还悬在杭州。」解雨臣闻言不由得一阵错愕,然而黑眼镜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紧接着说:「时间宝贵,别忘了半个月时间还得扣除来回路程,赶紧上路吧,这里有我呢。」

解雨臣默默看了他半晌,最後用力点了点头,转身领着管事走出房门。

一直到再看不见他的背影,黑眼镜才低声笑道:「真是,一个个都这麽让人不省心。」

3.

解雨臣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到杭州,吓然发现南京以外的金山、杭州、苏州、无锡、芜湖、扬州等地早已被日军占领,一路上他凭着一身本事才没让人拿下。

趁着清晨时分,街上无人,解雨臣依着黑眼镜的指示顺利找到吴邪的落脚处。他站在大门前拍了许久,才见王盟小心翼翼地将门扉拉开一条缝探望出来,後者一看见门外站着的人是谁,不由得惊呆了。

「花爷,」王盟哗啦一声将门拉开,眼眶瞬间就红了,「您终於来了!」

见他如此,解雨臣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连忙越过他往内院走去,一边还不忘问道:「吴邪呢?怎麽回事?」

王盟手忙脚乱地将门锁好之後跟了上去,解雨臣这才从他口中得知,日军进攻南京的作战开始後不久,疯狂前进的作战部队就把辎重部队远远抛在身後,没有深入内陆作战的後勤准备,日军部队立即面临着粮食供给中断的严重问题。

於是日军司令部便下达美其名是「就地徵收」,实际上是要部队就地抢劫的命令。解雨臣让人送到杭州的药材,和原先吴家留有的古董宝物在那时全被洗劫一空。

虽然吴邪和王盟的性命当时是保住了,可前者的病在没药治的情况下苦撑过一个冬天,早已经到了灯油枯尽的地步。解雨臣听得心底一凉,脚步在吴邪的房门前定住。

「不会有事的,」他没有回头,温声对身後哭得抽抽噎噎的王盟说:「你去弄一盏龙涎过来,吴邪喜欢那味道。」

这时候家中哪里还有什麽龙涎,可王盟知道解雨臣是想和吴邪独处,当下也不再多说,乖乖地退了下去。

是时适逢早春,空气里还带着冬雪初融的寒意,担心吴邪再受凉,王盟几乎将房里的每一扇窗都掩着,房里显得有些阴暗。

解雨臣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在窗棂旁的躺椅上发现了吴邪的身影。大半年不见,他显得更加清瘦,久不经日照的肤色透露出病态的苍白。他轻手轻脚地来到他身边蹲下,无声凝望着日思夜想的那一双眉目,半晌才启唇轻喊:「吴邪,醒醒。」

连喊了几次,吴邪的睫毛才轻颤了起来,犹如振翅欲飞的蝶翩然离枝,一阵阵扑动着解雨臣的心头。

吴邪睁开双眼,起初双眼茫然,後来看清楚眼前唤醒自己的是谁之後,不由得露出一抹微笑,轻声说道:「这麽巧,才梦见你,醒来就看到你了。」

解雨臣跟着笑了起来,问他:「梦见什麽了?」

「我梦到咱们又爬上大院子那棵老榕树上,三叔气极败坏地要我们下来。」吴邪笑弯了眼,流露出缅怀的神情,「还梦见你刚从二爷爷那儿回来时,在後院唱戏给我听的样子。」

解雨臣闻言心尖上莫名一痛,下意识伸手握住吴邪,却发现掌心下的那只手冰凉得没有丝毫暖意。

吴邪抬头看向虚掩的窗棂,一缕阳光从裂开的缝隙透了进来,他带着殷切期盼的眼神看向解雨臣:「出太阳了呢,我想出去看看。」

「好,我带你去看。」解雨臣出声应允,却没有扶吴邪起身,而是将他盖在身上的棉被拉妥後,直接打横抱起。

「你这是?」吴邪大吃一惊,下意识抬手揽住他的肩头。

「抱穏了,摔死不赔的。」

解雨臣低头看向吴邪,露出狡黠笑容淘气说道,同时迈开步伐往外走去。虽然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可一感受到怀中那轻若女子的重量,不由得心如刀割。

解雨臣一路抱着吴邪来到後院,杭州的帖梗海棠开得早,院中奼紫嫣红刹是好看。他小心翼翼地抱着人进到院中凉亭,倚着红木雕柱坐下,让吴邪靠在自己的胸膛上,迎风赏花。

低头忽闻吴邪呢喃叹道:「原来奼紫嫣红开遍,都似这般付与断井颓垣。」

「不会的。」解雨臣心尖一颤,忍不住握紧他冰冷的手说:「和我到澳门去吧,那里有很多西洋大夫,说不定能治好你的旧疾。」

吴邪轻笑了几声没有答应,过了一会儿突然抬头问他:「你说,张上校是否会回来?」

解雨臣愣了一下,不去理会胸腔里那万蚁囓心般的刺痛,抬头迎风笑道:「当然,因为他肯定知道,你还在这里等他。」

晨曦投入亭中温暖地拥抱两人,与吴邪脸上开心的笑容相互晖映,解雨臣低头看去,恍然希望那一刻便是永恒。

「阳光真暖和。」吴邪轻声说道,失焦的目光落在亭外那一片紫红相间的海棠花海,「小花,你唱一曲给我听听好吗?」

「你想听什麽?」解雨臣问。

「就唱归去来兮吧。」低喃的声音宛若蚊呐,一个不注意就会消散在风里。

『久阻归期忆别离,时闻漏转思乡起,

我问归期是何年,青山无言水无语。

春去秋来盼归期,秋风不解相思意,

我将心事寄琼花,风吹花落碾成泥。』

解雨臣将人紧紧地拥在怀里,启唇轻吟,婉转的歌声如涓涓细水流泄而出。吴邪缓缓闭上眼睛,用心聆听那带有一丝哀凄,却道尽在烽火连天之下、所有中国人心情的戏曲。

『以身许国去,一别千万里,

如今归来兮,着我旧时衣。

浣纱於清溪,情丝千万缕,

万丈红尘中,我心只有你。』

恍然间,吴邪彷佛回到去年入秋,一夥人坐在院子里赏月的时候。那时银桂初开,清风微抚卷起阵阵清香,如今似乎还能够闻得到。而那个人就坐在银桂树下,眉目淡然却予人莫名的安定感。

『以身许国去,梦中长相忆,

如今归来兮,回我旧时居。

愿携君子手,同乘一扁舟,

从此天地宽,白头不相离。』

明媚的阳光照进整座院子里,原本笼罩的薄雾完全散去。吴邪微微睁开眼睛看去,发现院中奼紫嫣红的帖梗海棠不知何时全变成了银桂,漫天雪白的花瓣如细雪般翩然落下,洒了一身。

『浮光掠影昨日去,云淡风轻看今昔,

伴花随柳揽明月,天长地久长相依……』

解雨臣静静地拥紧怀中之人,咬牙眼泪无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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