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盜墓筆記】南京事變 — 第七章

自从救出吴邪之後解雨臣便被各种事务缠得丝毫抽不出空来,日本上海派遣军已经欺至家门口,上海沦为战场不过是迟早的事。他好不容易刚在上海站稳脚却遇到这种事,只能日以继夜没一刻稍停地忙着,就像不停被鞭绳抽打而转个不停的陀螺一样,甚至不知疲惫是何物。

只有当此夜深人静之时,他才得以偷空独自遥望天边一轮明月陷入沉思。上海若失守,那麽苏杭被拿下也只是迟早的事,这整片华东地区很快就会跟华北地区一样,沦为被日军蹂躏的焦土。

万籁俱寂之际,解雨臣突然动了动耳朵,感觉到身後有人逼近的脚步声,即使对方刻意放轻步伐将行动的声音压到最低,他仍然敏锐地捕抓到了,只是不想道破。

「在想我吗?」黑眼镜出声笑问,同时在距离解雨臣还有十步远的地方站定,这是九节鞭可攻击的范围之外。

「滚。」解雨臣头也不回。

「你要喜欢就去找他,在这儿端着一张怨妇脸给谁看?」

解雨臣霎时回头看向他,眼神锐利得宛若一道利刃,瞬间刺入心口三寸之地。

黑眼镜不退不避,依旧衔着那一抹微笑看着他。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解雨臣清瘦的身影上,勾勒出刀削般的绝美线条。黑眼镜隔着墨色镜片眯起眼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孤高自傲却又如此美艳不可方物,才会让他着迷到连命都可以不要。

黑眼镜站的位置是窗外月光所照不到的地方,整个人隐藏在黑暗之中,只有墨镜上的镜片隐隐闪过一丝反光。解雨臣一瞬也不瞬地凝视那抹在黑暗中几乎难以辨别的身影,许久才说:「你不懂。」

平淡的语气底下,却藏有千丝万缕诉不情、也道不明的情绪。是不想说,也是不能说,更是不想说。

「没差,反正你也不懂我。」

黑眼镜说这话的时候身形朝解雨臣的方向移动,来到月光所及的范围里,大概是嫌麻烦,他胸前大半的钮扣全没扣上,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

银色的月光像在他身上拢上了一层纱,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有些朦胧,只有左胸上那一道枪伤所留下的疤痕格外明显。

彷佛被那样的伤痕烧痛了眼,解雨臣不言不语地偏过头不再看他。怎知下一秒就被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圈进怀里,整个人被陌生的气息所包围。

「放手。」解雨臣低喝,却不敢挣扎,生怕扯裂了好不容易癒合的伤口。

「我什麽也不做,就这麽让我抱一会儿就好。」

黑眼镜将人抱在怀里收紧,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将鼻子贴在他的脸侧深深呼吸。真好,现在这样也不错,只有他与他两个人。

「明天你就离开上海。」

黑眼镜哑然失笑,问道:「至於吗?才抱你一下就赶人了。」

解雨臣没理会他话中的调笑,神色严肃地说:「东北八十八师已经南下,这一、两天就会和宋师长的三十八师会合。」

「然後呢?你不走?」黑眼镜脸上笑容不变,手上力道却不自由主地加重了几分。

「还不到我要走的时候。」解雨臣蹙眉,稍微挣扎了一下,却文风不动。黑眼镜将他牢牢锁在怀里。

「那我陪你。」黑眼镜一手依然环抱在解雨臣腰上,另一手却按上他的心口,感受到掌心下强而有力的心跳,他俯身在他耳畔低声说道:「管你是打算撑到小日本上岸了才走,还是真打算留下来和小日本打,我都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解雨臣无奈闭上眼睛,终不再言语。

翌日清晨,解雨臣朦胧地醒来,空气里有着陌生的味道,除了自己以外的、另一个人的气息。

他霍然清醒,却没有动作。侧过脸,那个人的脸就近在眼前,再多挪一点,便可碰上鼻尖。肌肤感觉到对方呼出的气息,带着一点点的温度,几乎触及他内心最柔软的那处。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两声轻扣。那是极细微的声音,只曲指轻轻在门上扣了两下的声音。那是解家管事的敲门方式,告知有要事相谈。

解雨臣低头看了一眼整晚扣在自己腰上完全没松开过的那只手,有些无奈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身下的黑眼镜睡得倒挺安稳,反观他时时刻刻担心压到伤口而绷紧神经,此时只稍一动作便可听到关节传来喀喀声响。

事实上黑眼镜睡得不熟,当怀里的人一有动作便醒了过来。他骤然睁眼,一瞬间四目相交,好不容易正要起身的解雨臣只感觉到腰上一紧,人已经再次被箍进怀里。

解雨臣大吃一惊,深怕压到伤口,连忙伸手撑在黑眼镜肩上,低声喝问:「你干什麽?」

「早~」黑眼镜扯开一抹笑容,略显喑哑的声音缓慢地吐出一个字,还特意拉长了音调。纵然隔着一层深色镜片,依然可以看见他目色浓沉。

解雨臣瞪了他一眼,语气严肃地说:「松手。」

黑眼镜视线往门上扫了一眼,下一秒突然抬起上半身欺上前来。解雨臣只感觉到湿滑的唇瓣带着灼热的气息擦过脸颊,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那人已经松开箝制翻身下床。

当他的目光追逐上去时,黑眼镜已经拉开房门,回过头笑道:「我去给你准备早点。」说完,也不理会一旁还没从惊吓中回神的管事,哼着小调从解雨臣的视野中消失。

解雨臣恍然有股脱力的感觉,捂着脸躺倒在床里。

管事的好不容易从惊吓中回神,恢复一派老成的表情走进房里。解雨臣手还捂在眼睛上,听到脚步声在床边停下便出声问:「什麽事?」

管事俯身在他耳边细说了几句,解雨臣倏然把手放下,一双眼睛里闪着锐利目光和难以掩饰的惊诧,「消息可靠?」

「是商会里的刘知事派人来说的。」管事的回完这句,犹豫了一下终究忍不住又问了句:「花爷,您真还不打算走吗?」

解雨臣没有回答,只转头看向窗外。上海已来到入秋时分,树梢上的叶子全枯了,只剩下几瓣还要掉不掉地悬在枝头,空气里弥漫的全是肃杀的气息。

恍然间他记起红楼最後一幕戏唱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如果真能来去无牵挂就好了。他不由得如此心想。

他得挂心的事情太多,然而真正让他离开的脚步变得沉重的,却是那不可道明的情感。只是,在那个人的心里,他解雨臣究竟算什麽?

解雨臣从床上一跃而起,一边换下被压皱的衬衫,一边对管事吩咐:「今天天黑之前,让家里所有人都离开上海,盘口里的人就照之前说好的处理。」

管事的默默地在一旁听着,却没有移动脚步的意思,解雨臣知道他在等什麽,却犹豫着没有开口。

「花爷……」管事忍不住出声。

解雨臣站在长镜前将最後一颗钮扣扣上,透过镜子看到仍然站在身後的管事,他从小看着自己长大,如今头发早已斑白,却是一干手下里最死忠的一个。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像是做了什麽重大决定似地呼出一口气:「我会一起走,上海已经不能留了。」

日军侵华战线原本是由北而南,却在上海遇到国军顽抗而演变为由东向西。国军在上海采取了强烈的主动反击,形成了一场空前大型会战,可以说是中日战争爆发以来规模最大、战斗也最惨烈的一场战役。

所幸解雨臣赶在日军上海派遣军登陆前将解家人紧急撤往广东,临行前给吴邪发电报告知行踪,也承诺等一切安定後会再与他取得联系。

吴邪捏着那一纸电报,不由得心想这战事何时才能终了。王盟在边上瞧他脸色猜出了大概,便问:「花爷打算把解家往哪儿撤?」

「广东。」吴邪将电报随手往桌上一搁,拿起杯盏啜了一口,「解家做生意的,也只能继续往南退了。」

王盟瞅了他一眼,忍不住抱怨:「胖爷、潘爷都不知跑哪去了,就您不着不急的。」

「潘子早被宋师长调回去队里支援,胖子自个儿也有盘口,总不能老蹲我这儿,成何体统?」吴邪凉凉地回了几句,见王盟还想再说,便抢先一步伸出食指点住他,「杭州是块福地,鬼子进不来的。」

王盟无奈地再叹三声,心想他还是提早做好准备,把一些细软整理起来,要真是鬼子真打进杭州来了,他也好连夜带着吴邪逃跑。

可没想到还真被吴邪说中,日军的战线只推至苏州、嘉兴一线,战况便陷入胶着,主要是东北至少两支师团级的部队赶到支援,硬是把小日本给挡在门线外。

王盟看到报纸上刊登的最新战况时不由得喜形於色,直说吴邪料事如神,咱们不用款包袱走人了。没想到吴邪也只是淡淡地笑了一笑,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嘴斗上几句。

发现自家老板气色不大对劲,王盟好奇问道:「老板你怎麽了?这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吗?你怎麽还愁眉苦脸的?」

「去你的。」吴邪一把拍掉王盟往自己脸上抓来的手,没好气地说:「谁愁眉苦脸了。」

王盟吃痛叫了一声,指着张牙舞爪的吴邪正待开口说些什麽,眼光余光却撇见张起灵从门外走进的身影,手上还捏着一纸公文封。他一拍额头,瞬间懂了,直接凑到吴邪耳边问道:「您这是担心张上校被调回前线作战呀?」

吴邪抡起拳头作势揍人,王盟惊叫一声连忙抱头窜出门去,正好与跨步入内的张起灵错身而过。

「张上校你陪我老板喝几杯普洱降火养生,我先上市集一趟,晚上好回来给你们弄顿好料的。」

「你妹的!」吴邪骂了一声直接把手里杯盏直接砸了过去,可王盟话还没说完人已经闪出门去,那上好青瓷茶具就这麽毫无悬念地砸碎在门板上。

张起灵站在桌前不发一语地,吴邪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一整天跑得不见人影,上哪儿去了你?」

「孙师长受命固守中华门,让我三日内归队。」

张起灵说得平静,可吴邪正在倒茶的手却忍不住颤了一下,洒出几滴。他伸出手指不着痕迹地将茶水抹去,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与平常无异:「你身上余毒未清,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再不处理好会落下病根的。」

没想到张起灵却不为所动,依旧平淡地说:「战事告急,我马上就走。」说完将手里那封被拆开的公文封轻轻放到吴邪面前,然後转身往後院厢房走去。

吴邪将信件抽出来看,上面写满了军报上没有刊载的内容。中国军队在上海与日本上海派遣军已经进行了近三个月惨烈而胶着的战争,双方都受到惨重的损失。为使战事能够迅速解决、改变劣势,日军决定转而进攻南京,同时加派海上部队攻占杭州湾。

若杭州湾失陷,那麽整个华东地区失守沦陷也不过是转眼间的事。父叔辈被调上战场前最後的身影彷佛在眼前晃过,吴邪将那纸密文紧紧捏在手里,用力的程度几乎让指甲刺穿掌心血肉。

张起灵来时本就没有带上什麽东西,在杭州期间所用一切全是吴邪为他准备,因此要走也只需换回那一身军服即可。可没想到当他拉开房门时,吴邪却站在门口,脸上换回初见时清亮狡黠的神色,再不见方才的失态。

「不赶在这一时半刻的,等吃过晚饭再走吧,也好为你饯行。」张起灵张口欲言却被吴邪抬手制止,「王盟都上街买菜去了,你总不好让他回来却发现你跑了。」

「你这麽留我,没意思的。」张起灵淡淡地说。

吴邪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又笑了笑,最後无奈地说:「那好吧,你急着走我也不强留你。只是你此去战场凶险,火弹有用尽的时候,总是需要一把好一点的武器带在身上。」

张起灵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麽药,故而默不作声,吴邪早习惯他以不变应万变的态度,当下也不再多说,只示意他跟上来。

两人一前一後来到吴邪的房前,张起灵面露不解站在门前没有踏入,吴邪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从床下暗柜拉出一只厚重木匣,吃力地搬到桌上放好。末了,还不忘朝张起灵招招手:「进来呀,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张起灵听他说得俏皮心下不觉莞尔,便迈开步伐来到他面前站定,看着吴邪小心翼翼地旋开精巧的密码锁,将木匣打开。

木匣内以深色锦缎铺底,平放着一把透体通黑的古刀,刀身漆黑到在光线的折射下闪耀出一股厉芒,只是这麽看着都可以感受到它所散发出的摄人寒魄。

张起灵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吴邪双手恭敬地将古刀从木匣中取出。

「这黑金古刀虽然是我三叔不知从哪摸来的,可等级也配作我吴家传家宝物,如今借你上场杀敌、抵御外悔,望君好自珍重。记得啊,要还的!」吴邪将刀捧到张起灵面前,嘴里还不忘叨叨絮絮念了一串,张起灵听得有趣不由得微微一笑。见状,吴邪不由得惊诧大叫:「哎,你笑了欸!」

虽然张起灵一笑之後又恢复那一张波澜不起的木头脸,可补捉到那一幕的吴邪还是如获至宝地缠着他说:「喂喂,再笑一个好不好?笑一个嘛!」

刚回到家的王盟蹲在院子里,突然很後悔自己没事不去做饭蹲在这儿偷听干啥,当下只想捂起耳朵装死──那个像三岁小鬼一样软语撒娇的绝对不是他家老板!嗯,没错,绝对不是!

没有发现到躲在门外偷听的王盟,房里的吴邪收起玩闹的模样,认认真真地问:「打完仗,我去东北找你,你家在哪儿?」

张起灵将黑金古刀收回匣内,淡淡说道:「我没有家。」

「那正好。」没有理会张起灵惊诧的眼神,吴邪笑着对他说:「把这里当你家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笑弯的眼角带着认真的神情,吴邪的语气轻柔,宛若低喃。

张起灵一直很喜欢吴邪的笑容,因为他笑起来总是连眼睛也会跟着笑,笑意上了眉梢,带着足以化开冬雪的暖意。一股莫名的情愫在心尖上突然滋生,带着些许的刺痛与欢喜,无法化作任何文字。

下一秒张起灵突然伸手将吴邪拉向自己,用力将人抱紧。後者大吃一惊却没有挣扎,只任由张起灵紧紧将他拥入怀中。许久,才听见他开口说了一个「好」字。

好,等我回来。

一个拥抱,一个承诺,所能代表的,却非言语所能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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