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吴邪译出的藏宝图,张起灵很快就找到那一座古墓,并且顺利将斗内宝物取出。当他带着无数明器返回东北时,孙师长大喜过望,不但免去了原先的刑责,更将他升为上校,可以说是官跳三级。
受到如此奖赏的张起灵脸上表情依旧无喜无乐,只平淡地问是否能够告假回返杭州一趟。孙师长对於这个要求十分意外,因为据他所知,张起灵是个孤儿,也从未听说他在杭州有任何远亲。
其实不用说他,就连张起灵本身也不能理解,为何自己会那麽渴望返回杭州,只为去看看那个人是否安好。只是这样的想法他却没有告知孙师长,只说明当初吴邪原本打算替他解开屍毒後再让他离开,不料日本人闻风而至才不得已提前行动。
孙师长听了大吃一惊,这才发现张起灵脸色确实苍白,连嘴唇上也毫无血色,连忙准了他的假,让他尽早化解体内屍毒後归队。
张起灵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到杭州,谁知不过短短十数天,西泠印社早已人去楼空。站在紧闭的大门前,张起灵第一次感觉到失落和失望。
身後的街道上行人寥寥,四周弥漫着肃杀之气,只因国军与日军的战线一路南下,前几天甚至有日军将攻打杭州湾的消息放出。张起灵心想大战在即,吴邪远避也是应该的,却无法止住内心深处那一抹怅然失落。
张起灵就这麽站在门前抬头仰望大门上那一块匾额,上面字迹笔酣墨饱、入木三分,莫名地让他想起趴在书写台上,一脸墨渍却带着认真表情的吴邪。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一直到感觉身後有人靠近,张起灵才警觉地侧过头看向来人,怎知却撞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张上尉,你怎麽会站在这里?」王盟一脸惊诧,在看到张起灵的肩章时不由得惊呼出声:「唉,怎麽才半个月不见,你都升上校了?」
「我找吴邪。」张起灵淡淡说道。
「怕那些日本鬼子又来找麻烦,我和老板现在都不住这儿了。」王盟绕过他,拿出钥匙打开门,「我是回来拿东西的,待会儿你再跟我一块走吧。」
张起灵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一路尾随他走进屋子里。王盟知道这人原本就话少,也不再废话,找齐了吴邪要的东西之後,便带着他返回主仆两人现居的小铺子里。
吴邪在家里等了老半天,看见王盟回来时忍不住站起来就要碎碎念个几句,只是後者速度更快,赶在他开口前指了指身後的人说道:「老板,找你的。」说完,便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
「你……」所有到了嘴边的话在看见张起灵时全缩了回去,吴邪双手负在背後转过身去拨玩一旁矮几上的青花瓷,忍不住哼哼两声说道:「能活着出来挺不错的嘛,怎麽,孙师长派你来销货吗?」
「不是。」
「那你来干嘛?」吴邪疑惑地皱起眉头侧过头来看他,却在发现张起灵脸上毫无血色,且唇上及印堂皆罩有黑云时,不由得失声:「你身上的屍毒──」
见张起灵点了点头,吴邪难掩诧异地说:「不可能,我明明给你服了解毒剂了,不应该还会毒发至此,除非你……」吴邪的目光从头到脚扫过张起灵一遍,咬牙道:「除非你这次下去还遇到了什麽东西。」
「七星疑棺,开出了血屍,不过没事。」
吴邪脸色变了几变,最後不怒反笑,「也是,人生除死无大事是吧?」
「………」
「我操!」见张起灵不说话,吴邪忍不住骂了一声,没好气地问:「伤到哪儿了?多深的伤口?」
见张起灵举起右手捂在腹侧,吴邪突然有股想扑上去咬人的冲动,原地转了几圈之後转身往房里走去,同时粗声粗气地吩咐他跟上。
一路将人领至内室,吴邪便要张起灵脱下上衣,自己则翻箱倒柜地找出一瓶家藏秘药,可是当他一转身看见张起灵赤裸的上半身时不由得愣住了。
行军的人体魄精壮是正常的,然而真正让吴邪感到吃惊的是他胸前那一只栩栩如生的踏火麟麟,张牙舞爪的彷佛在下一秒便会破图而出一样。纹身几乎占据了整个上身的右半边,只有部份被缠绕在腰侧的绷带所遮掩。
「这纹身是怎麽一回事?」吴邪不禁好奇,上一次张起灵住进他家时,明明没见到他身上有任何纹身的。
「从小就有,只要体温升高便会出现。」张起灵如实以答,语气依旧清淡。
然而这话却让吴邪变了脸色,他立即伸手握住张起灵的臂膀,掌心下的温度果然烫得吓人。
「张起灵!」吴邪几乎气绝,咬牙骂道:「你到底还要不要命?」
问完也不等张起灵有任何反应,低头便去解开他缠在腰上的绷带,紧贴着皮肤的那一层还沾黏上了,花了一番功夫才取下。要是吴邪大概早痛得哇哇大叫,而张起灵却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不发一语。
绷带下的伤口让人看了怵目惊心,看起来应该是被血屍以利甲划开的地方肌肉外翻,虽然张起灵已经做过初步处理,可伤口仍然呈现一片骇人的黑色,隐约可以看见止不住的血脓从伤口中渗出。
吴邪用长沙话又骂了一句,转头翻出一个像是急救箱的东西,从里面取出一把银刀放到火上烤了几下,又让张起灵在长椅上躺下後,对他说:「忍着点,我得帮你把那些被感染的死肉给挖掉。」
吴邪小心翼翼地割下已经坏死的肌肉组织,又施了点力挤出伤口里的脓汁,一直到看见鲜红的血液流出来时才停手。这过程大概是自己都觉得痛,吴邪忍不住问:「疼吗?」
张起灵只默默地摇了摇头,想到吴邪正低着头处理伤口没看见,才开口说了句「不疼」。
吴邪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张起灵脸上还真的一点表情都没有时,眼睛都直了。他低头一边拿来毛巾细细清理伤口,一边说道:「我这人最怕疼了,你倒神勇,被我这番折腾还能面不改色,早知道下手重些。」
张起灵见他说得孩子气,面部线条不由得放软,淡淡笑了一下。吴邪眼光余光正好瞄到,不由得说:「原来你也是会笑的。」
没想到张起灵一笑之後,马上又变回一张扑克脸,变脸之快让人咋舌。见状,吴邪不禁碎碎念了起来:「这人与人之间还是要多交流的,微笑也是一种美德,懂吗?」
吴邪边说边对准伤口撒下药粉进行包紮,从张起灵的角度看下去,正好看见他略嫌纤细的颈项,以及精巧圆润的耳垂。从未日晒过的肌肤透露出像暖玉一样的色泽,柔软而贴服,像可以融化皮肤的质感,让人怦然心动。
张起灵下意识探出手,手指划过耳垂顺着颈侧滑过,吴邪霍然心惊,下一秒立即像电击般地向後弹开,脸上表情宛如受到严重惊吓的小兔子。张起灵的手还悬在半空,除了惊讶於自己难以自制的唐突举止外,也对吴邪的反应感到意外。
只见吴邪一手捂着耳朵,血色一点点地蔓延开,到最後整张脸都红透。张起灵看着那只通红的小圆耳朵发了一会儿愣,最後只能呐呐地说了声「抱歉」。
「没事,是我耳朵不经事。你下次别乱碰!」
吴邪恶狠狠地警告了张起灵一句,用力揉了揉耳朵定下心之後,才又蹲回去帮他将伤口包紮起来。
这期间张起灵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吴邪的一举一动,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在东北从军多年,他见多了日军残暴而荒诞不经的行径,才会在一找着黑瞎子便让他赶回杭州。原以为一切都会如料想中的顺利进行,然而刚才吴邪的反应却让他心中生发出不确定感。
感觉到张起灵完全不掩饰的直视目光,吴邪忍不住诧异地抬起头看向他,却意外地迎上一双黑至深沉的眼眸。直到发现张起灵的脸在自己眼前不断放大,脸颊感受到他呼出的灼热气息时,吴邪才惊慌失措地急忙後退想要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没想到一个失去平衡,整个人就这麽往地上栽了下去。
张起灵眼明手快地捞着他的腰将心抄进怀里,只是体内屍毒太重,一时力不从心,两人就这麽相搂着跌进长椅。
与男人间的肌肤之亲让吴邪身上寒毛在瞬间全部炸开,纵使知道眼前此人与裘德考不同,却无法压抑下那股不断涌上来的排斥感。他挣扎着从张起灵的怀抱中站起身,一路往後疾退直到撞上墙边的红木柜子才停下,睁着一双盛满惊恐的大眼瞅着张起灵,不发一语。
张起灵缓缓从长椅中坐起,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却可以清楚感受到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气氛。只见他起身朝吴邪走近,在距离只剩下一步不到时停下脚步,开口问:「瞎子呢?」
不提还好,一提及黑眼镜吴邪顿时清醒,指着张起灵说:「还好意思问我,你要让他跟着你下去能受这麽重的伤吗?现在你身上屍毒都已经行至脏腑了知道吗?」
然而张起灵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不屈不挠地问:「他没赶上吗?」
「赶上什麽?」避开张起灵的目光,吴邪绕过他从衣柜里抽出一件长衫扔过去,「下次来我这儿麻烦也带几套便服过来,别老穿着军服,扎眼你懂不懂?」
张起灵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长衫,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还会有下次吗?」
上一次是奉张师长的命前来寻求译图,却连累他被日本人盯上。这一次是打着求他为自己解毒的旗号来见他一面,却不知是否又会再次为他带来麻烦。那麽下一次呢?还能有什麽理由让他不远千里来杭州找他?
「什麽?」刚才跑得太快,现在吴邪和张起灵之间隔着一张八仙桌,只能听见张起灵开口说了句什麽,却完全听不清楚。
张起灵没有回答,只是抓紧手中长衫闭上眼睛,一想到那些人有可能对吴邪做出那种事情,他便觉得浑身血液全往脑冲,几乎无法克制肌肉下的颤栗。
「终究累你受辱。」
吴邪等了半天,没想到张起灵开口却是说出这麽一句,令他一时脸上血色尽褪。沉默了半晌,他握紧拳头对张起灵说:「看着我。」
见张起灵睁开双眼看向自己,吴邪用力深呼吸几次之後对他说:「已经发生过的事就算了,反正黑眼镜也给过他教训了,但是我要你知道,姓裘的对我做了什麽事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只是赶巧撞上了而已,懂吗?」
怎料张起灵听了只是摇了摇头,「若不是我引来日本人,他也不会找到你。」
「妈的。」吴邪一掌拍在桌上,瞪着张起灵说:「那变态打小爷八岁就在动歪脑筋了,跟你有个屁关系?难不成他一路从长沙找到杭州来也能是因为你?」见张起灵眼底流露出讶然的神色,吴邪只能涨红了脸续道:「总之我不管你怎麽想,小爷我还是清白的,没让那王八蛋给怎麽了去,知道了吗?」
张起灵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气得浑身发抖,涨红了一张脸的吴邪,不觉间变得柔和下来。
这似乎是许多年来未曾有过的感觉,为了确保一个人的安全而不顾自身安危,知道他可能受辱於人比孙师长下令要军法处置自己时更加难平,究竟是什麽时候开始,自己已经将这个人深深地挂进心头?
没有发现张起灵内心已经百折千回地想了那麽多,吴邪只知道眼前这个杀千刀的看向他的眼神总算不再带有自责。
甩了甩刚才用力过猛而有些发疼的手,吴邪邉收拾着桌上的瓶瓶罐罐、边对他说:「胖子那家伙现在在我这儿蹭饭吃,潘子最近得了假也暂时在我这儿住下。只是我这儿不给人吃白食,想住下就得帮活儿,你也不例外。」
张起灵知道吴邪是想把话题带开,当下只顺着他的意点了点头,同时提起长衫默默换上。只是恍然想起吴邪刚才生起气来鼓起脸的模样,连眼睛都瞪得圆溜跟猫似的,不由得松了嘴角。
那天晚上潘子和胖子销货回来看见张起灵时无不大吃一惊,虽然早从後者口中得知吴邪会被日本人盯上就是因为孙师长那儿派来的一个人,却怎麽也没想到会是他。只因此人名气实在太大,当年他还跟着吴家三爷时,便已耳闻过此人。
吴邪简单给两边介绍了一下,又说张起灵身上屍毒已行至脏腑,将会留在杭州一阵子,等到身上屍毒全解了才会离开。
胖子认识吴邪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席间见他眉目飘向张起灵不只一次,且言行举止间呵护有加,挟菜舀汤什麽的都由他来,看得眼睛都直了。据他所知吴邪这小子向来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天生让人伺候的料,几时也会这般为他人服务了?
眼神朝一旁的潘子飘去,见他的吃惊程度不亚於自己,看得连下巴都快掉下去了,胖子只得在桌下踢踢他的脚做暗号,哥俩儿待会儿可得好好盯梢一番。
饭後吴邪带着张起灵到後院泡茶解毒,王盟整理完桌子正打算端些小点儿过去佐茶,怎知一走进院子里便看到潘子和胖子都蹲在一丛灌木後面。
「敢情二位这是在偷窥啊?」
胖子一把将人拽进灌木丛里,潘子立即伸手捂了上去,堪堪将王盟挤到嗓子眼的惨叫给堵住。胖子往後院凉亭的方向望了望,再三确定没有惊动到吴邪之後才松开对王盟的箝制。
「你这大嘴小子,嗓门就不能小点?」
王盟咋了咋舌,心想我嗓门还没你大呢!不过这话他也只敢想想,万万不敢说出口。
胖子扔开王盟之後又回去猫着,目光直盯着凉亭里的两人,凿凿然道:「我说,这两个人肯定有奸情!」
潘子听了一巴掌直接往胖子後脑招呼过去,後者没能躲过,硬生生挨了一计。
胖子摸了摸被拍晕的脑壳,忍不住瞪大眼睛骂道:「我操,这明晃晃摆眼前的事实,你打我做啥?」
「我就打你又怎麽了?」潘子跟着睁圆了双眼瞪回去,「你说一次我就打你一次,怎样?」
「哎,你这是鸵鸟心态。」
「你还说,信不信我抽死你?」
为免这两个不对盘的就地上演全武行,将跌落端盘的小点全捡妥之後,王盟无奈开口:「我说两位……他们一个有色心没色胆,另一个木头哑巴也不会有啥动作,您二位就别先杯弓蛇影、自拆门墙了吧?」
胖、潘两人对看了一眼,总算不再互掐,後者蹲回原处捡起一截枯枝有一下没一下扒着泥土,「小三爷是吴家独苗,吴家几位爷都不在了,我怎麽都得帮三爷顾着点。」
「顾个屁呀你,」胖子忍不住吐槽,「你自个儿看看,多久没见天真这样眉开眼笑的了?」
潘子抬头看去,凉亭里吴邪眉目清朗,眼角、嘴角都含着笑意,恍然间彷佛又回到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模样。
见他看得出神,胖子凑上前去搭着他的肩说:「听兄弟一句劝,坏人好事会被猪踢的。」
「妈的,」潘子一脚将人踹开,「你才被猪踢。」
「别介呀,这样大潘你可成猪潘了。」
「操,看我不抽死你!」
一旁王盟看着这两人说不到三句又互掐起来,只能仰头望明月,无语问苍天。叹了一口气之後,他决定还是趁着老板没发现前尽早摸出後院,免得不小心和这两儿活宝被一并归为偷窥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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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公事忙,搬文的事就延後了。
是说,这里的人也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