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处理掉冈村派来的人之後,解雨臣便带着人火速杀到杭州讨人,没想到金万堂却推说不知情,表示自己也被日本人压着找人。解雨臣面色一寒直接让人动手,金万堂被打个半死说出来的还是不知道。
最後解雨臣不耐地挥了挥手,底下立即有人将金万堂拖过来,按到面前跪下。看着解雨臣拿着一把枪拉开保险、子弹上膛,眼神流露出来的是动了真怒的杀意,金万堂顿时慌了,开始激烈挣扎起来。
「花爷、花爷,您听我说,人真的不是我带走的!」
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完,马上有人冲过来按住肩膀让他不能再动,同时捏开他的下颚,下一秒冰冷的枪管已经卡进两排金牙之间。
从这个角度上可以清楚看到扳机扣发的状态,金万堂眼睁睁看着解雨臣手指慢慢弯曲,吓得立即失禁,拼命地嘶叫:「别…别开枪……我知道……我知道是谁!」
解雨臣手指动作缓了一缓,却没有抽出枪口,「说什麽?」
「我我、我说我知道…我知道是谁带走吴家少爷,我都告诉你,是裘老板合作的对象,不是我,求求你别杀我!」金万堂涕泪俱下,紧张到舌头不受控制,一连串的话劈哩啪啦像炒豆子似的蹦了出来,连磕着枪管都不嫌疼。
解雨臣顿时笑了出来,可眼底寒意仍然,他抽出枪口扔给手下,一脚踩在金万堂胸口将人踢翻後转身走了出去,临出门前抛下一句:「好生伺候金老板。」
离开金万堂住处後,解雨臣立即吩咐下去,让解家所有盘口的人去查清楚金万堂口中那名「裘老板」的底细,自己则当日赶回上海坐镇,以防冈村再派人来滋事。
然而解雨臣百密一疏,没料到解家寻人的事会惊动到冈村。打踏上中国土地以来,冈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未受折於人,却在上海硬生生被解雨臣摆了一道。
对於解雨臣这个人,冈村可以说是又爱又恨,恨不得将人绑来自己面前,无论如何也要他拜服在自己脚下一次。
所以当解家人找到裘德考囚禁吴邪的地方时,那里早已人去楼空,剩的也只是满地被人一招拧断颈骨的屍体。
解雨臣收到消息时脸色铁青,底下的人在他面前站了一排,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全等着他下一步指示。就在这时候,管事难掩急色地跑了进来,附在解雨臣耳边说了几句话。
「碰」的一声,解雨臣一掌拍在桌上,桌上的杯盏全弹了起来,茶水洒了一地,脸上神情更寒了几分。
纵使知道解雨臣此时怒气攻心,管事依然不得不提醒:「花爷,人还在外头候着,怎麽办?」
「来者是客,自然要一会。」解雨臣霍然站起,举步往前院走去。
来到前厅大堂,两边站满了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居中一人大刺刺地坐在上座,刹有意思地拿起几上茶具把玩,见解雨臣出现立即笑道:「花爷八风难请,我也只好降贵纡尊,躬刊手掇。」
若非一身日军常服打扮,那一口标准汉话,任谁也无法想像座上之人就是日本关东军的冈村大佐。
解雨臣来到冈村面前也不坐下,就这麽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冷然开口:「说你的条件。」
「爽快。」冈村拊掌而笑,「明天晚上梨花园,我要你为我唱一出戏。」
「行,但吴邪必须列席。」
冈村笑问:「他就是你当日说的那人?」
解雨臣没有回答,只抿紧双唇不发一语地看着冈村。两人就这麽对望了好一会儿之後,最後冈村没能忍住笑出声来,朝他摆了摆手说:「好,我答应你,可别让我失望了。」
解雨臣答应为冈村再唱一曲的事很快便传遍上海,梨花园顿时人满为患,所有人都想搭上这顺风车,乘此良机一听花爷再开金嗓。
冈村也不晓得是不是想趁此机会一吐怨气,给解雨臣难堪,竟然不像先前在大上海那样直接把整座园子给包下,而是只要求留下二楼所有雅座,其余一楼散座任由园方大发便宜财。
戏楼里座无虚席,纵然此时整个东北地区深陷锋火,地处华东南方的上海仍可偏安一隅。然而与一楼嘈杂不已的散座不同,二楼雅座静得像是两个全然不同的空间,只有一名便装打扮的男子居中正坐,身旁是一名身着长衫的年轻人,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一抹漠然神色,然而藏在桌下的双手却已紧握成拳。
冈村笑着看了他一眼,慵懒说道:「放轻松点,这可是难得可以听到解语花亲声献唱呢。」
「你们除了胁迫别人外还能做些什麽?」吴邪恨恨说道。
「我没胁迫他。」冈村将向身倾向吴邪,捏紧他的下颔拉向自己,「这是一场交易,懂吗?」
吴邪头一扭,用力挣脱冈村的手,虽然清楚现在不是挑衅对方的时候,可他却怎麽也无法压下心中那股忿忿不平的感觉。
侧头看向一楼,戏台上已经开唱第一幕剧,几个角色轮番登场。吴邪找不到文字能够形容此时此刻自己内心的心情,只知道士可杀不可辱,他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想解雨臣因为他而答应为一个日本人唱戏。
当年解雨臣还未接管解家时便一直是在长沙花鼓戏班子里受二爷调教,明着是学唱戏,暗里却是跟二爷学下地的真功夫。那时他的戏名就叫解语花,不论是唱腔还是身段只落在二爷之後,一直到後来成了解家当家才不再唱戏,可那优美的唱腔和柔软的身段却让人难忘。
东北沦陷後,不少同样从东北撤逃到上海的大家甚至不惜一掷千金,就为了能再听花爷开口唱一次戏,却从未有人如愿以偿过,就因为他的身份已经不同,得顾及解家颜面。可如今却因为他而破例。
当花蝴蝶般的粉色身影一出现,台下立刻躁动了起来,爆出无数掌声。今晚唱的是贵妃醉酒,有整整一个段子是花旦一人独挑大梁一枝独秀。戏台旁的乐师努力拉弦敲板,配合着花旦那唱得百回千转的调子。
台上花旦眉目勾人,一纸花折扇舞出多少花样,身段美得不似男儿身。就连雅座上的冈村一时坐直了上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那抹身影,全神贯注就怕漏听了一句词儿。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戏台上翩然飞舞的身影给引走之际,混座里几抹人影突然隐身桌下不知去向,下一秒,立守於戏楼四周的士兵让人一一无声放倒,就连站在雅座楼梯口的也无法幸免。
怎料动作再轻仍然惊动了站守於雅座侧门的一等兵,只见其中一人怒斥一声举枪朝下射击,怎料正好是台上一曲唱得最为高亢之际。节节高起、回环转折的嗓音配上後台弦板,以及台下观众的叫好,竟硬生生将枪枝走火的声音压过。
饶是如此,一场短枪相接的搏斗已在所难免,楼梯下的人影一个箭步抢上,冒着被人一枪崩头的危险冲了上去。两名守在侧门的士兵,一者持枪打出第二发子弹,一者突然大声喊了句什麽。
雅座内,吴邪闻声霍然站起,然而冈村却依然带着一抹微笑,专心致意地听戏。吴邪心跳加快,完全摸不透眼前这小日本在想什麽,只能警慎戒备地看着冈村,同时分神注意廊外动静。
这时一楼散座的观众也发现异状,一些机警的开始想要往外逃,没想到还来不及逃出门,便又让人拿枪指着退回来。吴邪站在二雅座看得一清二楚,突然就明白冈村打的是什麽主意。
他大惊失色,瞪着冈村问:「你疯了吗?这里这麽多人!」
话还没说完,楼下骤然一声枪响,顿时惊叫声四起,原来还在戏台上唱着戏的花旦已经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吴邪看了目眦欲裂,扑上朗台手撑着栏杆几乎就要翻身跳了下去。
梨花园的场面瞬间蹦乱,桌子全翻了,碗碟碎了一地,成群持枪的日本兵冲进来见人就开枪,所有人尖叫着往门口推挤,谁也不想惨死枪下。
冈村坐在大位上一动不动,淡定地捏起茶盏啜了一口,笑道:「台上那人不是解语花,不过他既然敢让假身替他唱戏,就该有觉悟我会这麽做。」
吴邪回过头看向冈村,发现後者不知何时已拔出手枪,枪口正对准他。下一秒枪声响起,可吴邪却没有感觉到痛,反而看见冈村手里的枪脱手飞出,带着强大的动能撕裂虎口,刹那间血流如注。
吴邪吃惊地瞪着他,完全作不得反应。
同一时间,廊外枪声伴随着一声大吼响起,几个守在外面的日本兵全被拍得跌了进来,一个个头破血流倒在地上几乎昏死过去。只见胖子抄着根雕茶桌冲进来,桌面上满是弹孔和血迹,看见吴邪便说:「下楼去!」
没想到冈村竟用没受伤的那手抄起另一把手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再次开出一枪,刹那间一声爆响,两颗子弹在半空中擦出火花爆开。吴邪只感觉眼前黑影一闪,黑眼镜兜着一条绳索荡进雅座,准确无误地落在他和冈村之间站定。
「别再试了,除非你想另一只手也废了。」
胖子把根雕茶桌扛上肩,朝黑眼镜打了响指,「这儿交给你,天真我先带走了。」说完踢开那些在地上呻吟的人,领着吴邪走出往楼下走去。
冈村颇具深意地瞄了黑眼镜一眼,然後毫不意外看见解雨臣翻过围栏持枪站在他面前。他越过围栏看见外面涌进一批穿着军装的人,和解家训练有素夥计联手将日本兵一一放倒,不由得笑道:「真没想到解家後台这麽硬。」
解雨臣没有出声,反倒是黑眼镜笑咧一口白牙,「这世间公理还是需要有点权势撑着,不然遇上像你们这样的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悄无声息地让人给弄死了。」
吴邪被胖子领着一路走出雅房包厢,才转下一层台阶,一个人影突然窜出来急切问道:「怎麽样?」
「有我在呢,没缺胳臂没少腿!」胖子哼哼两声。
「少废话,让开点我看看。」
一直到胖子被那人一把扯开往旁边扔去,吴邪才看清楚说话的人是谁,不由得瞪大双眼,吃惊叫道:「潘子!你怎麽来了?」
「出了这麽大事我能不来吗?」潘子一把将人拉过来从头到脚看了一圈,确定真的一点儿伤也没有才松了一口气,拉着吴邪边往外走边说:「我现在跟着宋师长,他一听到冈村出现在上海便让我过来看看,还好赶上了,不然王盟那小子还真不晓得上哪儿搬人救你。」
说到王盟,吴邪忍不住问:「他人呢?还好吗?」
「除了成天哭鼻子抹眼泪以外,他好得很。」胖子插话。
一个穿着国军制服的黝黑小子跑到潘子身边说了几句话,後者点了点头对胖子说:「你送小三爷回去,这里留给我和花爷善後。」
「行,回去叫王盟那小子备妥酒菜,晚上咱们好好庆功一下,不醉不归。」
潘子骂了一声,抬脚作势欲踢,胖子「哎哟」一声,扔下根雕茶桌推着吴邪直接冲了出去。
一出梨花园门口,吴邪发现外面站满了人,清一色全都是国军,连红旗车都开来了。其中一人跑了上来,胖子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人便摆了摆手,让他们让开一条路。
吴邪被胖子拉着走到门边才发现坐在车上驾驶座的竟然是王盟,一见他上车便猴儿似地钻到了後座,胖子骂了一声臭小子,便自动自发顶替了驾驶的身份,一路往西泠印社开回去。
王盟拉过吴邪的手细看,神经兮兮地问:「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事,好得很。」
「他娘的鬼才信你好得很,哥儿几个再晚几会儿到看你能好到哪儿去。」胖子忍不住吐槽。
「我真没想到连潘子都来了,看来得好好谢谢你们才行。」重获自由让吴邪心情绝好,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胖子透过後视镜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就你这小子三天两头找棍子捅窟窿,没一刻让人省心。」
「那是,还好有你们。」
吴邪极有眼力地捧了一下堵住胖子的嘴,然後仰面倒在後座上。大劫过後的平安让人心生倦意,连日紧绷的神志在瞬间垮塌,现在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朦胧间看见王盟睁着一双大眼凑上前来观察了一番,小心翼翼地问:「想睡觉?」
吴邪才刚一点头便被人一把拉倒,王盟像个妈似地把他揽进怀里,嘴里叨念着:「睡吧睡吧,有我们在呢,没事了。」
吴邪不自觉弯起嘴角笑了笑,安心地闭上眼睛。
从长沙撤逃之後他已经许久不曾睡得如此深,或许是因为大难之後的疲惫所造成,也或许是因为小花、潘子、胖子和瞎子等人让他忆起当年吴家尚在时的安宁感,他就这麽搂抱着王盟沉沉睡去。
王盟低头看着吴邪毫无防备地躺在自己怀里的模样,心里被一种称之为满足的情绪所填满。真好,他的老板终於又回到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了。
然而,在另一边,另一辆车上,虽然怀里同样抱着一个人,解雨臣的心情与王盟却是天差地别。躺在他的怀里的黑眼镜还在没心没肺地笑着,可胸前衣襟早被鲜血浸透,说是血染缁衣也不为过。
虽然顺利透过潘子得到宋师长兵力上的支援,可这也代表着他们必须答应宋师长的要求,那就是活捉冈村大佐。
一开始就知道冈村没那麽容易就范,解雨臣和黑眼镜还使计两个人一块上,没想到冈材这个人心眼多,袖子里居然藏了一支掌心雷,趁着让人押走前一秒对准解雨臣的心口霍然开枪。
「别瞪了,再瞪我都要让你射穿两窟窿了。」黑眼镜语气说得轻松,一点也没有重伤患的模样,只是说话间又有血从嘴巴里漫出来,呛得他直低声咳嗽。
「闭嘴。」解雨臣看向他的目光深沉,按住伤口的掌心一片湿腻,全是血。「给我撑下去,可别死了。」
「你还在,我怎麽可能舍得死。」黑眼镜嘴角微微翘了一下,慢慢合上眼睛不再说话。
前座开车的潘子听到身後没了声音,忍不住出声关切:「花爷,黑爷他?」
「没事。」解雨臣用力闭一下眼,低声道:「只是晕过去了。」
怀中的黑眼镜难得如此安静,印象中他永远是个话痨,总是说着让人讨厌的话语,可是当他真的沉默下来时,解雨臣发现自己特别不习惯。
掌心传来黑眼镜心脏微弱的跳动,每一下都显得弥足珍贵,然而鲜血却也不停从伤口及嘴角流出,引起黑眼镜一阵又一阵的低咳。解雨臣不停帮他把嘴边的血迹抹掉,也不敢将他放平,只能让人靠在自己怀里,就怕血液流进肺里後果更不堪设想。
「傻子。」解雨臣一直知道这人是个疯子,却从没想过他竟会毅然决然地替自己挡下那致命的一枪。他低头把嘴唇印上黑眼镜满是冷汗的额角,忍不住低声呢喃:「可别死了啊……」
潘子飞车将人送到医院时担架床已经在门口候着,解雨臣把人抱上去放妥後一路随着医护人员狂奔,将中弹情况告诉医生,最後手术室的大门轰然闭上,将他阻隔在外,门内的生死将不再是他们所能掌握。
「花爷,我留在这里等,您先回去休息?」
「不,我留下来。」解雨臣回得乾脆俐落,「你回去跟宋师长回报,顺便过去看看吴邪,确定他那里一切平安。」
潘子思索了一下点点头,随後转身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