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沃尔和特雷特离开了碧绿之国,继续向西前进,其後进入了森林,当时天气已经开始有转坏的迹象,所以他们便在下雨之前,在山里找到了一个幽僻的小镇,在那里租一晚简陋的房间暂时避雨兼休息。
窗外从午夜开始下起细雨直到早上,旅社的房间显得阴暗而潮湿。
从楼下传来阵阵的食物飘香,虽然对特雷特来说这一点吸引力也没有。现在的时间大概是上午左右,通常只要闻到食物的味道沃尔就会自动起床,但碰到下雨的日子他就会赖床,也许是习惯。
沃尔提醒过他,如果到了吃饭时间还没醒就必须把他叫醒。
特雷特走到床边叫了沃尔的名字一声,熟睡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受了雨天湿气的影响,连头发都无力地垂落在脸上。
沉沉入睡的时候也微皱着眉头,特雷特笑了出来,心想着:『难道不累吗?』,边伸手抚过沃尔的额头。
亚麻色的浏海被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弄,沃尔的脸部表情逐渐比刚才放松许多。
沃尔的肤色偏白,也许是来自寒冷北方的雪国居民。思索着无谓的事,特雷特的手指滑过沃尔眉梢、脸颊後,悄悄地停在唇瓣上。
之前曾经为了帮沃尔解睡眠魔法的毒而亲吻过他,但当时根本没有看得这麽仔细。透过指尖感受到嘴唇上的温度和柔软,使特雷特一瞬间看得忘神。
忽然感觉到视线,稻穗色的双眸不知道何时早已睁开来,特雷特连忙抽回手笑说道:「喔,醒了。」
沃尔似乎还在与朦胧的意识对抗,一会後才转过头对着他说:「特雷特,早啊。」
「早安。」特雷特原本并没有打招呼的习惯,这是跟着沃尔的习惯培养出来的。
「你今天起得真早。」沃尔依然躺着,他慵懒地眯着眼睛望向窗外,乌云密布的晦暗天色让他误以为还是凌晨。
「其实不早了,楼下似乎已经开伙罗。」
「那该起床了。」沃尔立刻动作迅速地跳下床整理服装。
特雷特在一旁坐着等待,沃尔突然问:「你喜欢雨天吗?」
「不讨厌,你呢?」
「不喜欢。」沃尔摇了摇头道,彷佛在说明自己是因为不喜欢雨天,所以才有赖床的习惯。
见沃尔已经整装好,只差围上围巾,特雷特走过去顺手拂弄沃尔的头发,笑着说:「明明全身都是农作物的颜色却讨厌下雨,这样会枯萎喔。」
「比起这些颜色,」沃尔拨开特雷特挠扰头发的手,小声道:「我还比较喜欢黑色的头发或黎明色的眼睛。」
特雷特知道沃尔是在说他,便笑笑地回答:「有不少人也都这麽说过,不过我没什麽特别的感想就是了。」
特雷特有着异於常人的审美观,因此对自己的外貌一点兴趣也没有;比起外表的美丽,他反而比较喜欢追求肉眼无法察觉的另一份特殊美感。
「原来也有其他人说过啊……」沃尔可以理解,毕竟特雷特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引人喜爱,光远望着他,都有可能因此而心神着迷。
「特雷特,请你去工作。」两人到旅馆楼下的餐厅吃早餐时,沃尔面色凝重地对特雷特说道。
「嗯?」原本翘着腿发呆的特雷特,被沃尔严肃的口气吓了一跳,反倒是要他找工作这件事并没让他感到吃惊。
两人自从离开罗勒镇旅行,少说也有半个月以上,一路上所有的费用都是由沃尔负担。
虽说身为魔王的特雷特不需要吃东西,也不需要睡眠,但费用却丝毫没有为此而节省到。原因就出在於,沃尔认为就算是体力再好的魔族,也必须要休息和进食,所以不管做什麽,他总是会准备特雷特的那一份,即使特雷特再三拒绝过,因此现在面临了经济拮据的局面。
「好啊,其实我一直想试试人类的工作。」特雷特颇感兴趣地接受这项提议。
「那待会就到这里的公会看看吧。」
特雷特的个性很好相处也很随和,旅途上从未听过他有什麽抱怨。发生紧急状况时,只要特雷特一出手就能轻易脱困。沃尔不禁想,能和特雷特一起旅行的自己其实很幸运?
下了一整晚的雨,路面有些湿滑,特雷特在这个小镇的公会外头等待沃尔,左右顾盼,四周都没什麽新奇的东西。
「久等了。」
沃尔拿着三张纸出来,对特雷特说:「短期工作只有三份可以选,厨师、图书馆员各徵求一名,另外是猎捕最近在这附近出没的魔兽。」
最赚钱的工作绝对是猎捕魔兽,以沃尔的实力来说,绝对有资格接下这工作,更别提还有特雷特当他的後盾。但说到沃尔的专长,应该会选择图书馆员,危险性过高的工作被搁置到最後。
「那是说我负责厨师工作,你负责图书馆工作吗?」
「对,这张纸上写的是工作地点与时间,结束之後就直接回旅馆集合。」
「了解,就让我见识见识人类的职场吧。」特雷特对於工作感到莫名的亢奋,也许是魔王一辈子不需要任何付出就能得到一切,这份空虚让他觉得十分无趣。
约好後,两人就地解散,这时特雷特猛然浮出一个大问号,所谓的料理……是要用什麽魔法制作呢?
他急忙回头打算找沃尔问清楚,不过沃尔早就不见踪影。
「你!在烧了这间餐厅之前给我滚蛋!」餐厅主人指着特雷特的鼻子大骂,此时的特雷特只庆幸紫苑不在场,不然餐厅主人绝对会因为冒犯了魔王而当场毙命。
会被扫地出门的原因,是因为特雷特工作还不满两小时,就烧穿了十个锅子。
特雷特不了解人类控制炉火的绝窍,於是他为了省麻烦,便使用自己的火系魔法代替炉火,但力量却强得一瞬间把锅底烧穿,当然食材也瞬间变成灰烬,看来他和食物大概天生就不对盘。
「这样的话,倒不如……」特雷特看着手上的第二张纸,上面写着魔兽出没的地点与评估的危险等级。赏金颇高,算是蛮危险的魔兽。
不过再危险对他来说都是小菜一碟,随便挥个手、吹口气,都能让那只魔兽死无全屍,但这样又有什麽工作乐趣呢?
虽然这麽想,但现在是赚钱比较要紧,他不想让沃尔失望,只好独自朝镇外的深林走去。
『噶嘎嘎啊啊啊──』猿型的丑陋魔兽一声惨叫还没结束,身体就被从头向下劈成了两半,秽血四溅,画面不堪入目。
「啊、唉。」特雷特惊呼一声,接着又叹了口气,他把魔兽一击砍成这样,就连笨蛋看到都能马上判断出特雷特与众不同的强大。
『死了都死了,还是乖乖拖回去领赏金吧。』正要上前,一道宏亮高亢的女音便从特雷特背後传来。
「这不是特雷特吗?我终於再见到你了!」从树梢上轻巧地跳下来,跑到特雷特身边的,是一名高高束起长马尾,手持一把优美弧形战戟的女性。
「洛妃索?」特雷特猜测性地询问。
「竟然是疑问句,你这个恶劣的魔族。」女性嘟起嘴,双手插腰娇嗔道。
洛妃索‧古鲁路是特雷特旅行开始後,第一个与他同行的人。她是位豪气干云、行事风格豪爽,又不拘小节的女性赏金猎人,
长长的秀发和清秀的容貌,让人猜不到她其实是位身手不凡的高手,轻甲下穿的是紫色系的火辣套装和黑色长靴,以女性而言不仅妖媚,还多了几分帅气。
一起旅行的时候,两人自然就组成了赏金猎人搭档。还不仅是如此,过去洛妃索因为无法在这麽亲密的距离下,抗拒魔王完美的外型所带来的魅惑,因此就连贵族出身的她也放下高傲与矜持,数次在夜晚主动索求特雷特的身体。
虽然对食物完全没有兴趣,不过特雷特对肉体的慾望却和人类差不多,难听一点则是来者不拒。
魔王虽不需要进食、睡眠和繁衍,但并不代表没有食慾、睡意和性慾,不然为什麽以前的魔王总是要掳来一大堆的公主王子?
不过他从来不需要主动对谁示好,只要稍微抛出笑容,就有无数女性会跟在他身後求他宠幸。丽王也曾说过,特雷特是历代魔王中最好看的一个,虽说特雷特对此没有任何感想,只觉得这副外貌蛮方便的。
旅行中也遇过其他的人,并且结伴同行,特雷特总是与团体格格不入,随性又极致自我的作风常常引发团队争吵。这时他会在第一时间转身离开,「不需要任何人」特雷特的背影总是这麽说。
只有洛妃索一直追在特雷特的身後跑,即使知道他是魔族,也依然被这副容貌给迷得神魂颠倒;不仅是容貌,就连那份强大与破天荒的自我中心也让她芳心沉醉。
直到某天的旅途中,两人在崖边碰上了魔兽,洛妃索失足落下山崖,还好她摔进河里,才勉强捡回一条命。不过当时特雷特完全没有救她的意思,甚至也没有试着去找她,就直接离开了。
洛妃索很清楚特雷特这样的个性,他们之间纵使有肉体的缠绵,却也只是她一厢情愿而已,明明这样的行为彷佛是背叛,但洛妃索却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只能怀抱这样孤独想法的特雷特令人神往。
「好久不见啦,过得怎麽样啊?」洛妃索心中毫无疙瘩地和特雷特谈天,与其说她是个性放得开,不如说恋爱中的女人实在太过盲目偏袒心上人罢了。
「算是很好。」想想这些日子自从遇到沃尔之後,就从没让他感到无聊过,的确算是很好。
「是吗──对了,这只魔兽是你打倒的吧,又把剑当魔杖挥了?」
特雷特身上有两把细长的锐剑和数把小型匕首,但那些都是装饰用的,实际上他完全不懂任何剑术,所以特雷特顶多随意挥舞几下锐剑,再偷偷搭配魔法将魔物一击劈死。
「我连剑都懒得拔了,对这种生物。」特雷特冷瞥了魔兽一眼。
「别说牠是『这种生物』,要是没有牠们,你想会有多少赏金猎人饿死街头?」洛妃索打趣地说道:「走吧,我陪你去公会领赏金,就说是我们两个合力打倒的。」
「谢了,我刚才还在烦恼这件事呢。」特雷特欣然接受这项提议,他对金钱没什麽具体的概念,就算洛妃索有心想从赏金里多分杯羹,他也觉得无所谓,反正魔兽满山跑,随便杀一只都有钱拿。
「天哪,她竟然到我们这种乡下地方来。」
「听说是她打败那只魔兽的,太了不起了。」
「就是她吧!赏金猎人中很有名的那位……」
公会大厅交头接耳的声音此起彼落,「战戟女王‧洛妃索」是赏金猎人界,为帮洛妃索取的封号。
「跟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谁?」
「不知道啊。」
「不会是情侣拍档吧?」
洛妃索听到这些流言暗自窃喜。
『是啊是啊,再说一点吧!』她偷偷望向特雷特,但斗篷下的面容没有任何反应。
特雷特并不喜欢被吵吵闹闹的人群包围,更讨厌被围着问东问西,因此每次进入人群特多的集会场所,他总会拉低帽沿将面容藏下,好降低他的存在感。
必须经过公会人员核对通缉名单,并监定过魔兽的危险等级後,才会将赏金发下来。等待的期间里,不少赏金猎人都围在洛妃索周围七嘴八舌闲谈,直争着要和两人一起组成队伍,不过全都被洛妃索毫不领情地回绝掉。好不容易终於让她再次与特雷特相会,如果可以,她希望这次是只有两个人的旅行。
「战戟女王,这是您的赏金,这次这头铁爪猿还算是普通的等级,以您和您那位搭档的身手,要不要挑战看看这一区赏金最高的犀王兽?」公会人员顺口问道。
「别这样叫我,不然我一刀刺穿你的喉咙。」洛妃索发狠地说道,她最恨别人这麽称呼她,这听来野蛮的称呼,让身为贵族的妙龄女子,反有种受辱的含意。
「行行行!您先别气,我只是想问问您对高赏金的魔兽有没有兴趣,最近祸害最严重的也就这只刀枪不入的犀王兽了,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任何队伍敢轻举妄动,我在想,您那位搭档看起来有种特殊的气质,说不定再多找几个人组队,就可以拿下这只恶兽。」
「那也要看他的意思,我不可能帮他作主的。不过正如你所言,他的特别不是普通人能想像的。总之,这件事我们还没有打算,你们去找别人吧。」说完,洛妃索便提着一袋赏金走到特雷特身边,挽起他的手臂,在大庭广众下亲昵地成双离去。
「让你久等啦,喏,这全是你的赏金。」两人站在公会附近的路旁,洛妃索将一整袋的赏金交给了特雷特。
「谢了,要是由我去换,肯定会被死缠烂打问到想发飙。」
「那些人就爱问东问西,再说像你这样强得不可思议的契约魔族实在太少见了,就算是魔族,我也没听说过有谁可以单独杀死一头魔兽的。」
「那种事随便啦。」魔族或许不行,但若是魔王就绝对不可能会不行。不想再继续被深究,特雷特冷淡地随口回了句,洛妃索会意後,也识相地跳开话题。
「那麽,这种事我可不准你说随便喔。」洛妃索突然微微垫起脚尖,矫柔地将脸凑向特雷特。
这是以前的习惯,两人合力完成任务後,洛妃索会向特雷特索吻,表示「做得很好」或「我们不愧是搭档」,虽然洛妃索知道一直都只有她这麽想。
对特雷特来说,这只是个嘴唇相贴,不具任何含意的动作,而且接吻的感觉并不差,所以他始终不曾拒绝过。
特雷特低下头,很自然地将洛妃索的纤腰拢近,一瞬间,即使熟睡也紧皱着眉头的脸庞浮现脑海。
──透过手指感受到的柔软与温度,如果再次仔细地亲吻他的嘴唇,会是什麽感觉?
回过神,洛妃索的脸大大地出现在眼前,特雷特顿时退开。
「咦,怎麽啦?」
「没什麽。」特雷特摇了摇手,突然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
「不继续就算啦,你这没情调的恶劣魔族我也不是第一天见识。」洛妃索接吻不成,便鼓着脸颊轻搥了特雷特几下娇声埋怨,接着又问:「好不容易再见到你,我们应该还是一样会搭档旅行对吧?我知道你的脾气肯定受不了别人使唤,所以一直独自旅行对吧?」
「差不多吧。」特雷特已经没什麽心思去听洛妃索在说什麽,从刚才想起沃尔的那一瞬间开始,总觉得心底有一股躁动,想现在就去亲吻那片双唇。
「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弃你而去的,所以我们再一起旅行……」
「特雷特。」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洛索妃说到一半的话。
「沃尔,工作结束了吗?」特雷特立刻转过头,注意力完全被拉走。
现在已经傍晚时分,沃尔的工作时间早已结束了。
「嗯,刚刚去了餐厅找你,但老板说早上就把你开除了。这位是?」
「她是洛妃索,是以前旅行的同伴。」
竟然用了「以前」这个字眼,洛妃索登时觉得心痛了一下。
看来眼前的这个人是特雷特现在的伙伴,虽然不是没想过在自己离开的期间,特雷特可能和找其他人同行,不过她并不担心。特雷特跟大部份的人类都处不来,要不过多久,他就会抛下这个人离开,而到时候留在特雷特身边的她,才是真正的赢家。
「我是洛妃索‧古鲁璐,应该算得上是特雷特交情最深的搭档了,请多指教。」
「你好,我是沃尔‧伊利亚德。」沃尔没有特意解说自己和特雷特是什麽关系,只是因为在「交情最深的搭档」面前,他实在不知道该怎麽定位自己才好。
由於特雷特从没有告诉过洛妃索他的全名,所以她也不会发现沃尔和特雷名字之间的蹊跷。
「那特雷特,我先回旅馆去了。」以为自己打扰了两个人叙旧,沃尔便决定先独自回旅馆。
「等等,我也跟你一起回去。」特雷特赶忙追到沃尔身侧。
「你们不再多聊一下吗?」
「没什麽好聊的啦。」特雷特朝沃尔爽朗地笑说道。
他知道虽然沃尔总是情绪不表於形色,但只要对沃尔笑一笑,沃尔偶尔也会回给他一个淡淡的浅笑,他非常喜欢那腼腆质朴的表情。
「这样啊。」沃尔并没有如特雷特所期望的回以笑颜,只是默默地一个劲向前走。
「特雷特,你要走了吗?」洛妃索唤道,但特雷特没搭理她,连声道别也没有,只记得一股脑跟在沃尔旁边离去。洛妃索很讶异特雷特在这个人面前的表现,和以往她所见过的特雷特完全不同,但是她打算将这视为错觉。
『这只是一时兴起罢了,没问题的。』洛妃索在心中鼓舞自己。
她依然深信自己过去所认识的特雷特,自我中心、狂傲、丝毫没有怜悯之情,更没有所谓的人性,特雷特毕竟是魔族,不可能会和那种看起来一板一眼的木讷普通人相处太久。
回到旅馆的房间,沃尔烦躁的扯下围巾丢在床边,连同靴子和风衣也发泄般的扔在矮桌上。
以前的同伴,特雷特是这麽说的。
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为什麽要接吻呢?
『胸口好闷。』纠结成一团的黑色情绪堵在肺部,每一口呼吸都让沃尔有些喘不过气。
沃尔其实从两人走出公会之後,就看见他们了。原本想从特雷特背後叫他,却看到两人打算接吻的画面,一时间沃尔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然後他听到了洛妃索的那句话:「好不容易见到你,要不要再一起去旅行?」
他没有让洛妃索说完,及时在最後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她想带走特雷特吗,不、或许不是带走,而是特雷特会跟她一起走。接吻的两人,如果不是恋人的话,那会是什麽?』
沃尔突然想起,两人的旅途是为了前往魔王城见魔王,特雷特答应过会跟他一起去,如果有什麽万一也会保护他,特雷特还说过,他是特别的。
但是他的这份「特别」和「交情最深的搭档」的洛妃索,哪一个比较分量比较重?
再说,都已经是可以嘴对嘴接吻的两人,绝对不只是搭档,而是恋人了吧?
沃尔沉沉地低叹了口气。
带着这份沉重的心情迎接晚餐时间,连食物都索然无味。
沃尔吃到一半,特雷特突然用手指托起他的下巴,端详着问:「沃尔,怎麽了?你看起来心情很差。」
他静静推开特雷特的手,继续不发一语地用餐。
「不想说吗?」
沃尔点了点头,特雷特便没有再追问,手指敲了下沃尔的额头,淡淡地说:「但是我很担心啊。」
「要担心的……」沃尔话没说完,反而先轻啧了声,硬生生把话吞回去。
『要担心的是我才对吧。』差点脱口而出的是不讲理责问,沃尔只能让这句话放在心中呐喊,他深怕要是说出去,会引来特雷特的反感。
用餐结束,沃尔独自回到房间之後,又陷入一片死寂。一旦安静下来,自己就会开始胡思乱想,想着特雷特会和某人离开的事。
『叩叩』,门外想起清脆的敲门声,沃尔将房门打开,敲门的人正是特雷特。
「我想了想,如果真的要节省旅费,其实我们俩住同一间就可以啦。」特雷特笑咪咪的说。
的确是如此,以往特雷特回到房间,也只是坐在床边发呆到天亮,听到沃尔起床的声音就马上跑到隔壁去,这样租两个房间其实什麽意义。
「你又说这种话,一个房间只有一张床,就算是魔族,体力也是有极限的,每天都要休息。」沃尔近乎迁怒似的,对特雷特大声驳斥。
「那我还是直说吧,你怎麽了?虽然你不想说,但是我想知道。」特雷特顿时收起笑容,向沃尔逼近了一步,沉声问。他从来不曾对一个人的问题如此执着,可是这次他却无论如何都想从沃尔口中得到答案。
沃尔撇开了视线,他不喜欢被人欺瞒,那麽他自己也同样不能如此对待别人,既然特雷特像这样直追着问,乾脆还是坦率地说出来,心里还比较好受:「……可以跟我一起旅行吗?」
「啊?」
想问的不是这个。
为什麽和洛妃索接吻?你喜欢她吗?真的只是以前的同伴吗?你们是恋人?你会选择她而跟她一起离开吗?如果你选择了她,我还可以跟着你们吗?
明明有这麽多的困惑,脱口而出的却是范围外的问题。
「我们现在不就一起旅行了吗?」特雷特不解地反问。
沃尔的表情显得焦躁不安,似乎有很多想说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不知所措的模样让特雷特看了我见犹怜,他伸手抚着沃尔的後脑说:「你慢慢说。」
静了一会,沃尔好不容易才开口:「你会离开吗?」
「我们当然要离开啊,现在待在个小镇,只是为了赚足够的旅费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会和洛妃索一起旅行吗?」
「和那家伙?你想带她一起上路啊?」
两人的思考方式交错而过,特雷特还是没搞懂沃尔真正想表达的是什麽。
「我想问的是,你会选择跟她一起旅行然後把我抛下吗?」话一出口,连沃尔自己都後悔,这样紧紧缠着特雷特不放的心情应该相当异常,他不敢想像特雷特会怎麽反应?
「你在说什麽啊,我怎麽可能丢下你,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去魔王城了吗。」特雷特大笑出来,将沃尔拉往自己的怀里搓揉着他的头,原来他又在想着被丢下的问题,明明说过很多次不会丢下他的。
「但是你和她是恋人啊。」沃尔挣脱特雷特的怀抱紧接着问。
「你说谁跟谁是恋人?」
特雷特这才明白沃尔误会得可大了,於是拉他到椅子上坐下,将自己以前和洛妃索所有的事都告诉了沃尔。
「你们……做了,但是却不是恋人,所以你并不喜欢她吗?」
沃尔同身为成年男性,能理解特雷特的行为,但却无法理解不相爱的两人,竟能长久维持着这样的关系,这肯定有其中的一方,暗自付出着真心来持续这个缘分,而那个人肯定就是洛妃索。
「也不能算是不喜欢,那家伙偶尔也有很有趣的样子,所以应该说是不讨厌吧?」
就和特雷特对天气的想法一样,可有可无,也不讨厌。
「那我呢,特雷特是怎麽想的?」越说越小声,沃尔终究还是忍不住将自己和她放上天秤的两端。
他凭什麽能问这种问题,简直就像充满醋意的忌妒。沃尔连忙开口撤回自己的问题:「刚才那个,算我没问。」
不过特雷特还是为沃尔的问题陷入了思考。
早上赖床的样子很吸引人,命令他去工作的想法也很有趣;现在这样惊慌的模样,也出乎意料的……令人怜爱?
没思考出一个结论,特雷特就先给了他直觉的回答:「很喜欢,我想我很喜欢沃尔吧。」
不是「不知道」或「不讨厌」,而是明确的给予「喜欢」。
原本阻塞在沃尔肺里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只因为特雷特对他说了「喜欢」两个字。觉得自己的情绪太过现实,沃尔忙将那份欣喜压在心底。
「总之,那女人的事一点都不重要啦。虽然魔族可以不睡觉,但是人类可没办法不睡觉,你就快去睡吧。」特雷特随手拨弄着沃尔的头发说,草草结束了刚才的话题。
「你说的对,时间晚了。」总算放下心中大石,沃尔走到床边,褪下外套和靴子,特雷特却在桌子前找了张椅子,就这麽坐了下来。
「你不回房间吗?」沃尔边钻进被窝边问道。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想省旅费的话,我们两个用一间就可以啦。我不需要床,只要坐在这里就可以,而且刚刚我也去楼下把原本的房间退掉了。」
「怎麽可以!就说了不管你是什麽,都必须要乖乖休息。」沃尔激动地爬起来。
「我这样也是休息啊。」
「这哪叫休息。」现在时间已晚,恐怕楼下也没在做登记房间的工作了,要回隔壁的房间不太可能。
沃尔想了想,说道:「不然我们轮流使用床,一人睡三小时。」他非常坚持一定要休息,虽然特雷特不懂他这麽坚持的理由是什麽?
「这样会更累吧。」
「那一起睡一张床呢?」
「虽然没到床会垮的地步,但是这张床绝对不可能容得下我们两个,而且我真的不需要休息啊,沃尔。」沃尔出乎意料的固执没让特雷特反感,反而觉得新鲜,他对沃尔又多了解了一点。
特雷特知道口头上拗不过沃尔,他便走到床边,双手搭上沃尔的肩膀,猛地将他压倒在床上,浅笑道:「快睡吧,固执的沃尔。」
没有挣扎,看来是因为睡意早已袭去,但沃尔口中依然还是坚持着:「你也要休息。」
「那我就坐在床边休息,要睡时随时躺下去睡,这样可以吗?」特雷特笑着拨开亚麻色的浏海。
沃尔终於颔首妥协,特雷特顺便在睡前将桌上的灯火熄灭。
正要起身,脚步却忽然一踬,回头看才知道,原来是沃尔抓住了他的衣摆。
「别离开。」沃尔细语着,似乎并不是指离开床,而是在隐喻着「别丢下他离去」。
稻穗色的眼眸澄澈而直率地恳求特雷特,他瞬间伸过手,摀住了沃尔的双眼。
又是下午那股昏昏沉沉的感觉,但这次却连心跳都不规律地加速跳动,左臂的图腾也跟着传来阵阵刺痛。
忘了回应沃尔,特雷特移开手时,沃尔已陷入了沉睡。
『是三秒入睡的类型呀。』特雷特心想着,安份地坐上床靠着床头。沃尔抓着他衣摆的手没有放开,为了要熄灭烛火,特雷特只好用手指在空中朝桌上的烛台轻轻一划。
『喀咚。』
「呃。」
原本是想将烛火熄灭,他却失手将烛台削成两半,火是熄灭了,但这坏掉的烛台明天要怎麽跟店家解释?
不过还有更重要的是,到底该怎麽做,才能让沃尔相信自己不会擅自丢下他离开呢?
思考着这个问题,特雷特很难得地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