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北京——
北京城的王府井是着名的商事大街,走过几百年的风光时期,迄今仍然占有一席地位。能在王府井立足的全是有头有脸的商号,而潘家园更是其中的老字号,当局甚至以潘家园为名划下一个商业街区,辖下管理多达十二个社区,堪称是全北京最大的市场。
老北京茶馆是潘家园松榆西里社区有名的老店,白天做吃茶生意,晚上开台唱戏,永远的高朋满座,可是今天晚上却显得有些不宁静。
戏台上唱戏的人已经不见踪影,底下茶楼的客人也走得精光,长桌或倒或斜总之没一个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场子活像被机关枪扫过一样惨不忍睹。
胖子手上还揪着石板打磨的根雕桌,喘着粗气站在一片残局中,四周三三两两躺着一些人,脑袋全被拍得头破血流,一个个倒在地上哼哼唧唧地爬不起身。
「他奶奶的,当你胖爷好欺负的嘛!?」胖子啐了一声,吐掉嘴里的血渣,对躲在梁柱後的茶馆管事说:「跟你家老板说这档事胖爷我记下了,他要嫌命长我可以提前送他去见阎王。」
「哎……您、您别这麽说,孙老板也是不得已的,他们……」那管事露出半边脸指着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人说:「他们都不是茶馆里的人,我们也是被人拿枪指着脑袋逼着干的。」
「妈的!当我三岁娃儿好骗吗?」
胖子抡起根雕桌就要扔过去,吓得那管事尖叫连连,嘶声喊道:「是真的是真的!他们不让说,可真的不是我们的人,也不是道上的人。您在进北京城做生意前到底是惹了哪路牛鬼蛇神,您总不会不知道吧!?」
「我操,别以为你们查出我过去的底就能唬弄我!」
一个声音赶在管事被拍成肉饼前说:「他没唬弄你。」
胖子愣了一下,突然觉得这声音好耳熟,连忙转头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搭着粉色衬衫,没打领带的人绕过雕花的窗门屏风走了进来。
一见着人,胖子的嘴巴呈O型张大,原先抡在手里的根雕桌再也握不住,轰然一声跌落在地。他指着那人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你你、你怎麽跑回来了?你不晓得上头给你下追魂令了嘛?」然而不等对方回话,胖子又诧异地不停往四周探看:「怎麽就你一个人?还有一个呢?」
解雨臣带着有些无奈的表情笑了笑,问:「你这是要我先回答哪一个?」
「哎,你怎麽还这麽云淡风轻的?」胖子喳呼一句之後,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狠狠巴了自己脑袋一下,紧张地问:「你们不会是让人找到了吧?瞎子给人架回去了?」
「你这剧本也把我们编得太怂了点。」解雨臣这会儿是真的笑出声来,转身朝门外走去,示意胖子跟上,「他在车上,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去哪?」嘴里虽然这麽问,胖子还是很听话地跟上解雨臣的脚步,同时不忘继续刚才的话题,「我说你们怎麽又跑回来了?军部那些人应该还在找你们才是,就这麽大刺刺地跑回来,你也不怕让人逮个正着?」
「要能不回来,我也不想回来。」解雨臣一边快步向前,一边回答。
「你们让人找着了?不对,要真那样你估计也没空来找我。」胖子皱眉,他现在冷静了下来,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瞪大双眼问:「我操,里面那票人是组织派来的?」
解雨臣一下笑了出来,说:「刚那管事的不跟你说清楚了吗?你还当人家唬弄你,那一下要真拍下去可就出人命了。」
「这……」胖子顿了一下,哇哇大叫:「这没道理,他们拿我做什麽?我可是正式办过退役手续的啊!」
这时两人已经穿过马路来到对街停车格旁,一辆黑色骄车的车窗突然卷了下来,坐在车上的人笑着对他说:「声音那麽响,全街的人都知道你办过退役手续了。」
「我靠!」胖子骂了一声,左右张望确定他们没被监视後凑到车边,冲着里面的人大骂:「花爷回来就算了,你这瘟神跟着回来干啥?不晓得这两年军部为了找你,把整个大江南北都翻遍了吗?」
黑眼镜眉目笑开,撇清责任地说:「他们翻遍大江南北找的不是我,所有人都知道我出境去了。」
在他们两个说话期间,解雨臣已经绕到另一边坐上驾驶座,对胖子说:「上车,我们还得赶去下一个地方。」
胖子啧了一声,纵然满腹疑问也只能先坐上去再说。车子一驶离潘家园,胖子便再也忍不住地凑上前去:「就算是打游击也得事先说明一下战况吧?现在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组织上个月临时决定改变处理这件事的方针,将等级提高为A+。」解雨臣打着方向灯将车开上高速路,一边开口替胖子解答。
「提高为A+是怎样?能不能用我能理解的语言说清楚些?」
黑眼镜从後视镜里看着胖子的表情,笑问:「我们以前执行任务的等级分C、B、A和A+四种级别,你说这A+级别的任务向来都怎麽执行?」
胖子一秒懂了,可冷汗也流下来了。这A+级别的任务一般不容易出,可待在麒麟的那半年里,除了演习以外的两个任务都是A+的。
——抹除任务对象,所有资料不留。——
「那你们两个现在是怎样?回来飞蛾扑火的吗?」他突然想问这犯抽发疯的毛病是会传染的吗?瞎子就算了,怎麽花爷也跟着他一块回来了!?
「像吗?」黑眼镜还是笑得一派悠闲,半点紧张的情绪也没有,彷佛那个A+级别的任务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胖子是多麽冰雪聪明的人呐,虽然嘴巴上还是喜欢抬摃,可脑袋里早就开始梳理了起来。他放开双手坐回後座,一脚踩在驾驶座的後背上问:「组织找上我是因为天真的关系?」打从以前在队上,能让解雨臣上心的就只有一个人。
「吴邪失踪前最後一个见的人就是你,而你又曾经是麒麟的人,他们能不查到你身上吗?」不过解雨臣还没说完,黑眼镜已经先把话接了过去:「看我们多讲义气,还记得回来带上你一块跑路。」
胖子看了黑眼镜一眼,虽然不知道他为什麽要挑开话题,却也没继续在这里纠结。不过一想到离开麒麟都快五年了还会发生这种事,他忍不住低声咒骂:「难得生意做出点味道来又要乱,真他妈的烦。」
黑眼镜回过头看向他,笑着说:「您若不介意被拎回军部去审问一番,或是抵死不认地被关起来观察一阵子,我们也就不打扰您美好的生活了。」
「去你妈的。」胖子一脚踹在黑眼镜的座背上,「天真离开之後就没再跟我联络,他们就算真把我抓回去也问不出个鸟来。」
「是这样吗?」黑眼镜笑得一脸意味深长,同时从怀里掏出一纸被拆开过的信封,在胖子面前晃了两下。
胖子一把抓住信封抽出里面的东西,一看之下也傻了。那是他几个月前收到的一封挂号信,里面什麽也没有,就只有一张相片。相片里的主人翁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当时他没多想,只当是老朋友寄来报平安的,便将信收了起来。
手指抚过相片背面「甚好勿念」四个字,胖子问:「这信怎麽在你们手上?敢情你们先去翻遍了我家才到老北京找我?」
「信是我们截来的,所以才会晚了他们几步。」
胖子脸色变了一下,问:「他们翻我家拿走这封信做什麽?」他实在不认为一张相片除了证明这两个人还活着之外,能起什麽大作用,然而话说完的下一秒他便想搧自己一个耳光——他居然忘了邮戳这回事!
「咱们动作得快,必须早他们一步找到天真!」
黑眼镜失笑:「这不是要找您一块去寻了吗?」
这时候还没有人想到,暌违五年的重逢将把他们带往另一个结局,眼前的一切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未知的宿命前进。
杭州.西湖铺子——
王盟百般无聊地趴在桌上玩扫雷,这几年他几乎已经将所有埋雷路径记下,轻而易举就能全数破解。在他点下最後一个方格,电脑放出破关音乐的同时,店铺的门也被人哗啦一声推开。
这几天他特别没劲,什麽生意都不想做,要不是怕有人回来时正巧看到铺子大门紧闭,他早就把铁门拉上了。所以这会儿就算听见声响也毫无动静,继续趴在桌上装死。
不过那人居然没有像平常推门进来的客人在店里晃两圈,而是直接大步走到他的面前站定。王盟愣了一下,抬起头由下往上看去,这一看惊得上半身向上一抬,失衡的椅子顿时往後栽了个跟斗,跌得他眼冒金星。
王盟後脑顶在墙上,整个人卡在柜台後方的椅子和墙壁之间。他捂着头勉强扯出一抹生意笑容问:「潘爷这麽好兴致来看古董?」
「少贫嘴。」潘子背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脸色整个看上去就是黑的,「小三爷现在在哪里?」
王盟搔了搔头,打哈哈地说:「您要知道老板在哪儿务必跟我说一声,这答案我也想知道。」
「妈的!」潘子伸手一把将王盟揪出来,将他的手折到背上扣住,脑袋压在柜台上喝问:「少跟我来这套,他要没和你联系,你这两年能死守着这铺子?」
王盟被撞得一阵发晕,心想待会儿脑袋上肯定肿上一块。没想到潘子居然加重手上力道,几乎把他的手折断,痛得他冷汗直冒,连忙大喊:「我守在这里是因为答应过他看着铺子,我这不也是为了等他回来嘛!?这两年里老板音讯全无的事,别说三爷会不知道!」
「我不信,你肯定有话藏着没吐实。」
「我哪敢?」
「人到底上哪儿去了!?」
「老板说要去见个人就一去不回,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啊!」
潘子每问一句便加重力道一分,疼得王盟连声哀号,几乎飙泪。潘子看了几下着实看不出什麽破碇,只得松手放开他。王盟一重获自由便又缩回柜台里,隔着一张桌子小心翼翼地和潘子对峙。
潘子哼了一声,对他说:「局势现在对小三爷很不利,三爷很担心他,说什麽也得在其他人之前找到。你要是真心想帮你家老板,就早点把知道的说出来。」
王盟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发现那担心的神色不像装出来的之後,便嗫嗫嚅嚅地说:「当年老板是因为一封短信才离开的,那时我有瞄到内容是一串地址。後来查了一下才知道那里是军属疗养院,专收因公受伤的特种兵和特工。」
潘子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之後,对他说:「算了算了,我再想法子去查,倒是你这阵子自个儿小心点。」
潘子急着回去覆命,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拉开门走了出去。王盟抬头仔细盯着窗子上的倒影,确定潘子真的离开之後,刹那间从柜台後方翻身而出,迅速将铺子的铁门拉下并且锁上。
王盟绕到柜子後方打开保险箱,里面放着一个装满钱的布包,还有一封拆开过的信件,是不久前才收到的。他抽出里面的相片看了好一会,不由得苦笑:「一直祈祷着千万别再起风波,没想到该来的还是会来。」
当天王盟收拾了简单的行囊便离开杭州,他不知道吴邪现在是不是还在那个寄出相片的地方,但他还是想要赌一把,看看自己是不是能够赶在其他人之前找到他的老板。
兰州.车站——
虽然基於种种考量,上头并未对当年麒麟的队员发出全面通缉,不过胖子觉得他们其实已经和通缉犯没啥两样,走到哪都有雷子追上来围。搞得他的身份证现在比牌卡还废,不能搭飞机也不能坐火车。
所幸花爷财大气粗又有手段,弄来一部悍马翻山越岭也不怕,只是这麽一来路途遥远又耗时费力。在没日没夜地开了几天车程抵达兰州之後,他们还是决定铤而走险,让人代买高速铁路的票想要混在人群里搭上车。
没想到那时已经是春运前夕,车站里满是等着搭车的人,站方为了维持秩序还增加了不少站警巡查。解雨臣带头顺着人流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走,好不容易看到匣口出现在不远处时,他却一把拉住黑眼镜的手蹲下腰。
胖子机警地跟着猫腰蹲下,三个人顺势坐到一旁石柱边上的空位,所幸左右都是坐在那里休憩等车的人,他们的动作并不显得太过突兀。胖子用眼角余光朝闸口瞄去,发现那里站了一排员警正在逐一清查进站乘客的身份证,不由得凑上前低声说:「看样子咱们是跟高速铁路没缘了。」
「人群里有便衣。」解雨臣蹙眉,没想到对方会盯着那麽紧,只一天功夫居然已经将搜捕网撒开。
胖子闻言闪电般抬头一看,果然在人群里看见几个眼神不太一般的,正顺着人流逐一扫过,不由得啧了一声。他们三人不论是哪一个,身上的特徵都再明显不过,缩在这里被找到不过是迟早的事。
这边他才在想着退路而已,一旁的黑眼镜突然开口:「出去後八号车站口会合。」
几乎是同一时刻,混在人群里的其中一个便衣往他们的方向望了过来,直接指着大叫:「在那里!」
「我操!」胖子大骂一声,跳起来就往人群里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车站里候车的乘客纷纷乱成一片,有些以为是在拍片还拿出手机在一旁猛拍。前面人墙厚得和万里长城有得拼,後面员警转眼飞扑而至,他们只得用力推开人群,连滚带爬地翻过好几排座位一路杀出去。
三人里属解雨臣的身手最是轻盈,几个起落已经挤到了门口的位置,没想到一抬眼却看见门外站警领着人赶到,照这情形看起来大有用人海战术将他们团团包围的气势。
突然间一双手抓住了他,将人拉到一边。他抬头一看,发现是黑眼镜,後面还跟着胖子。只见黑眼镜掏出枪、下巴朝某个方向一努,那是铁轨的方向,没员警把守。
解雨臣顿时明白,一回身便朝那方向跃去。与此同时,候车厅上方的日光灯突然发出一连串的爆裂声,一管接着一管连续碎掉,整个大厅变得愈来愈暗,破碎的玻璃直往下掉。
一下子员警的叫骂声,小孩子受惊的哭声,还有女人的惊叫声乱成一团,无数人同时往出入口挤去,急着想要逃离这是非之地。原本守在门外的员警瞬间乱了手脚,完全无法起任何作用,而守在里面的也没好到哪里去,一片漆黑中根本就看不清楚要抓的人在哪里。
这一闹之下,三人终於顺利躲过员警的缉查,却也如意料中的被分散了。胖子在人群的掩护下摸黑逃了出去,绕开接获通知赶往支援的站警後,依照分散前黑眼镜所下的指示来到八号车站口。
黑眼镜的枪已经收起来,正靠在站牌上要笑不笑地瞅着他看,而解雨臣则是低头在手机上运指如飞。等他将短信发出之後,便抬起头对胖子说:「几个交通站全被贴上标记成了把守重点,看来我们要开车进西藏了。」
胖子摇头大叹:「胖爷我这辈子遇到的人不少,第一次撞上像你们这种的,这该叫遇人不淑了吧?这生意原本做得好好的,可你们一回来就没好事。」
解雨臣不由得失笑:「还是你宁愿被他们带走,这样也不用跟着我们闹腾了?」
黑眼镜咋了咋舌,比出手势崩了胖子一枪:「要没我刚那几枪,没准儿你现在还在里面兜不出来。」
「谁叫你们心中有愧?」胖子说得理所当然,「我说,这浑水我是再不情愿也得蹚下去,你们是不是就该让我知道到底上面追那麽紧的理由是什麽?」
起初以为组织是针对吴邪,以及被他带走的张起灵才找上门的,不过这一路上围捕他们的手段实在是太激烈,动员也太大了,这让胖子不得不把话问清楚。
黑眼镜脸上表情变都没变,还是衔着那一抹笑,却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倒是解雨臣开口说:「车子三分钟後到,路上再跟你说清楚。」
=======================
作者有话说:
从这章之後的节奏就会加快了,突然觉得当初熬着进度追文的朋友一定很想提刀砍我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