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这个吴家唯一的宝贝从小就是不愁吃穿,而且聪明如他早在当初决定带着张起灵跷家时,就已经替自己安排好後路,省吃俭用的就算要照顾张起灵不工作也不怕没饭吃。
不过现在张起灵清醒了,他可没法子再继续待在家里和他大眼瞪小眼,那也太折腾人了。谁让他有色心没色胆,只敢偷偷瞅着人家偷看,看得自己心痒难耐却又不敢有任何更进一步的作为。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谁让张起灵的感觉那麽敏锐,只稍多看一眼就会被发现,然後投来一个疑问的眼神。总不能跟他说小爷我想抱你吧?不被砍死才怪!
吴邪家里祖上其实一直都是经营古董的,只是在解放初期几乎被抄家之後就没再继续这随时可能被斩头的要命生意,到了父亲那辈更是一窝蜂地全往中央挤去。吴邪的老爹是解放初期中央管辖的地质勘察员,属技术工兵;二叔和三叔就不用说了,骁勇善战的两个现在都是将官级的人物。
爷爷因为吃过政府闷亏,对中央实在没什麽好感,所以对於自己三个儿子最後都弃祖业从军一事向来不愿多谈,倒是把全副心思都放到了唯一的孙子身上。吴邪从小就浸濡在古董的知识里,爷爷身子骨还硬朗时甚至还带着他去黄河太原看人家盗卖古物。
现在他们虽然是在木渎这种小地方,不过正好有位叔公就住在平江区,坐火车的话一天来回不是问题。所以隔天一早吴邪买了烧饼油条回来做早点,又交待张起灵几句之後便准备出门张罗生财之道去了。
临行前看见张起灵又一如往常地赤裸双脚蹲在沙发里,双手环抱在膝上不知在发呆还是在沉思。吴邪不放心又交待了几句,告诉他冰箱里有准备好的食物,只要拿出来放进微波热一下就能吃。不过张起灵并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没有。眼看着订好的火车时间就快到了,吴邪只得关上门出发去。
爷爷过世後吴邪就再没去拜访过那位叔公,可没想到人家还记得他不说,亲切得就像是看到自己的亲生孙子一样。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一来人家那正牌孙子打从去上海闯天下便没再捎消息回来过,二来吴邪本就是有求於人,开口闭口爷爷、爷爷地叫,能不招人疼才怪。
一听到吴邪说想回头做爷爷的老本行,不想再从军云云的,那叔公开心地一拍他的肩说:早该这样了,你爷爷要知道也开心得从棺材里蹦出来。吴邪俏皮地回:千万别,那要跳出来都成粽子了。
叔公拍胸脯保证肯定能帮他弄到好货色,至於买家方面吴邪自然有其门道。他这做的可以说是无本生意,俨然成了古董掮客,但该有的规矩他也没敢落下,和叔公说明了收取到的利处他俩七三分帐。这一谈下来宾主尽欢,叔公喜欢他嘴巴甜,硬是想把人留下多住个几天。
吴邪惦记着家里的小哥,推三阻四的总算推掉过夜的邀请,却怎麽也推不掉晚上的饭局。等到叔公让人将他送到火车站时,都已经是月半高空,所幸还来得及搭上末班车回木渎。
坐在回家的火车上,吴邪莫名地心神不宁,突然有点後悔自己就这麽把小哥留在家里。之前他还没醒来的时候自己一时半刻都离不开他,怎麽这会儿人醒了他反而能把人扔在家里一整天。不过做都做了,现在想再多也没有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赶回家而已。
火车抵达木渎时,车站里只有三三两两在等末班车的人,吴邪一到站就冲出车站,直往自家的方向跑去,也不顾旁人惊讶的目光。深夜的木渎很安静,路旁立着老旧的路灯,昏暗的灯光洒下来,勉强照亮了归路。
转过几个熟悉的街口,吴邪气喘吁吁地扶住路灯喘气,然而当他抬头往某个方向看去时,整个人突然像遭到雷殛般地僵直,脸上的血色也在瞬间退去。
当时为了省钱,他租的房子是位在老街区的旧式建筑,那条街上几乎没安装什麽路灯,入夜後街道上就像泼墨似的漆黑,只能靠着家家户户亮起的灯来探路。然而那一户原本也应该亮着灯的房子,此刻却是被虚无的黑暗所包围。
吴邪疯也似地冲了过去,用发着抖的手不停在包里翻找着钥匙,试了几次总算将门打开後,也顾不得锁门便直奔二楼。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大,皎洁的月光就这麽透过没关的窗照进屋里,连开灯都忘了,吴邪就这麽傻傻地站在门边,目光像被胶水蘸到似地黏在某处。在他出门的时候,张起灵还静静地窝在那张沙发上,可是现在上面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张起灵!」
吴邪忍不住放声大喊,同时冲进起居室和书房企图找到那抹身影,才这麽一丁点大的空间想藏也藏不住人,更不用说张起灵怎麽也不像是个会玩捉迷藏的人。
兜转了几圈,确定屋子里真的没有其他人之後,吴邪脱力似地跌坐进沙发里,肘抵在腿上,将脸埋进双手里,崩溃地认清一个事实——张起灵走了,而他居然又再一次被扔下了。
就在他心里乱成一团时,窗边突然传来轻微的声响,吴邪大吃一惊连忙抬头看去,惊见那个人就这麽赤脚站在窗前,黑暗中那双眼睛有如两点星芒,沉默地注视着自己。
吴邪霍然起身却没有上前,只这麽远远看着。清幽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张起灵的身上,背光让他的脸陷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但吴邪却几乎可以肯定现在那张脸上还是一样带着近乎漠然的平静。感觉到那道锁定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吴邪用力揉了揉脸,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後问:「你上哪儿去了?怎麽这麽晚了还不开灯?」
「我看得到。」张起灵淡淡地回答。
明明知道自己这样有点莫名奇妙,然而强大的怒火来势汹汹,吴邪还是没能忍住地朝张起灵大吼:「你这样会让人担心的知道吗?天晓得我在路口看不到灯亮还以为你出事了知道嘛!?」
「你在担心我不告而别,为什麽?」张起灵问得云淡风轻,可是脸上却带着一抹深不可测的审视味道。
吴邪心里咯噔一声,别过头不想回答,张起灵则慢慢走向他,一字一句地问:「你有事瞒着我,为什麽?」
离开窗边的张起灵瞬间被黑暗包围,吴邪不喜欢这种看不见他的感觉,另一方面也为了要躲避他的询问,立即起身走到门边按下电灯开关。啪的一声,屋子霎时充斥着光亮,再无丝毫黑暗。
吴邪知道张起灵就站在身後,一双看似淡漠的眸子正牢牢地紧盯自己,然而他就是没有勇气回头,深怕自己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什麽秘密都会抖出来。
可是他不想,现在这样是最好的不是吗?张起灵忘了一切,代表他可以重新开始,不用再继续过那种生活。
当他还在胡思乱想之际,张起灵突然开口:「你不在的时候,有人来过。」
吴邪的瞳孔瞬间收缩,倏然回身看向张起灵:「谁?」
「你很紧张,为什麽?」
吴邪抓挠着头发,有些烦躁地说:「这时候来找你的,不会是什麽好东西。」
太大意了,怎麽说都不应该将张起灵一个人留在木渎。那些人居然能找到这里,还特意避开他,吴邪想来想去只想得到那两个人:不是二叔就是三叔,那两个死老狐狸真是一刻不得大意。
「来的人跟你说了些什麽?不、不对,」吴邪突然抬头看向张起灵,「他们既然都来了,没道理还把你留下来,你、你……」
将从路口进到屋子直至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一幕幕串起,吴邪彷佛明白了些什麽,却也同时感到茫然不解。张起灵不开灯就是为了让人误解这间屋子里已经没有人,而他甚至还躲了起来,直到听见自己出声喊他的名字才又出现。
吴邪看向张起灵的眼神变了数变,感到迷惘地问:「你在躲那些人,让他们以为你逃走了?」
张起灵没有回答,却反问:「你之前跟我说的都是实话吗?」
「什麽?」吴邪愣了愣,一时间没能明白张起灵问的是什麽。
「我因为山难受伤而失忆是真的吗?」
吴邪嘴巴张了张,终究还是没能吐出一个字,他捏紧拳头抿紧双唇,内心天人交战到底说还是不说。在这种情形下不说清楚只怕难以善了,但是依张起灵的个性一旦让他知道过去的事,难保不会一扭头又回组织报到,那是他怎麽也不想看见的。
「你既然已经怀疑我欺骗你,为什麽没有跟着那些人走?你想知道的他们应该都跟你说了不是吗?」
「现在,我只知道你。」张起灵说的再理所当然不过,即使事实如吴邪所言,他依然想听听他的解释,对於谎言的解释。
吴邪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还是带着一丝期待,只是怎麽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这算什麽?雏鸟情结吗?」
「我不相信他们。」
「你现在也不相信我了。」
「在我醒来的那天,你对我说,你是我的朋友。」张起灵看着吴邪,一向淡漠的眸子里突然有了别的神情,「我想知道,是什麽样的过去,让我的朋友宁愿对我说谎,也不愿让我知道。」
吴邪颓败地垂下肩膀,他发现自己在那双眼神的注视下根本就无法坚持,只能豁出去似地说:「当初把你带回来,只是不想你真的去过着之前你说过的那种日子。後来发现你居然不记得过去的事,我便觉得那是个好时机,终於有机会能让你不用再自以为是地将一切揽在肩上。不管你怎麽想,但我的想法是你要能自己想起来自然是好事,若不能想起来也不是件坏事。就当是重新开始你的人生,只要为自己活着就好,活生生地活着,而不再只为了任务而活!」
「所以我确实是军方的人?」
「他们到底跟你说了些什麽?」吴邪几乎是用吼的反问,莫名的烦躁让他一点也不想跟张起灵谈论这件事,他总有种感觉,当张起灵想起一切之後就会一走了之。
没想到张起灵什麽话都没有说,而是突然飞身向他扑来,在後脑勺与地面撞击的瞬间,吴邪的耳边听到一声枪响,同时屋里的灯也被人击破,四周瞬间一片漆黑。不过最让他吃惊的还是从楼下传来的一声叫骂——
「妈的!谁开的枪!?」
「是潘子。」吴邪下意识地对张起灵这麽说,完全忘了他根本就不记得谁是潘子。
「别出声,跟我走。」
张起灵领着人往靠在水道边的窗户移动,然而在距离窗边只剩两、三步远时他突然听见那些被隐藏在水流声下的细微声响,刹那间他只来得及将吴邪往後推开,自己却完全曝露在窗前。
当吴邪摔在地上抬头看去时,正好看见数道人影自窗外掠入、藉着跃入的冲劲将张起灵踹倒在地的那一幕。只一眼他便认出这些全是特务,有人想对他们动手!
吴邪不禁心想:潘子在楼下,所以不可能是三叔,难不成是二叔!?
可现实的状况却不容他细想,电光火石间张起灵已经撂倒那几个突然杀入的不速之客,一把揪住吴邪的衣领将人从地上提起,扯往窗边:「跳下去。」
「什麽?」吴邪一愣,心想:这外面可是河道啊,跳下去不灭顶了?
没想到张起灵反手一推硬是将人从窗口推落,只闻哗啦一声,吴邪整个人呈倒栽葱似地跌进河道里。
「看是谁掉下去了,快!」
潘子的声音从近处传来,吴邪立即感觉到有无数探照灯朝自己的方向扫来。这时他也清醒过来不犯抽了,连忙一个翻身打水往河底下沉去。同时也听见另一道细微的落水声,接着便在水下看见张起灵朝他游来。
张起灵朝他打了一个手势示意跟上之後便朝前方游去,虽然满腹疑问,但眼看张起灵似乎比他还清楚如何掌握现况,吴邪也只能默默跟上。没想到才游出没几公尺,小腿就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他们居然对着水下开枪!
从屋子里追出来的潘子看见一夥全副武装的特种正疯狂往水下扫射时,整个人怒得大吼一声冲上前去扑倒带头的那人,一计重拳直接往人家脸上招呼下去。手底下带着的人也一个个和对方其他特种短兵相接,一下子两方人马打得难分难解,倒也没人再往水下开枪。
然而另一边,瞬间的剧痛让吴邪痛得憋着的一口气全吐了出来,连带呛进了好几口冰冷的河水,混乱间只知道张起灵游回来架住他继续往前游出好一段距离後,将他架上一艘停靠在岸边的摆渡船。
吴邪一上船便急忙检视自己的伤势,所幸子弹入水後偏了弹道只造成擦伤,吴邪手指压在动脉上减少出血量,另一边张起灵已经解开船绳顺流摆渡而下。身後探照灯的光束层层叠叠,显然追来的人不少,可偏偏又不是同一路人,反而给他们增加了不少脱逃的机会。
一直到身後再不见追兵踪影,张起灵才将船停靠在岸,背起吴邪往岸上走。当时已经进入十二月,夜风打在湿冷的衣服上让人冷得直发抖,吴邪趴在张起灵背上又冷又疼的,忍不住问他现在打算上哪儿去。
可怎麽也没想到张起灵居然对他说:「我们得去五经富。」
「啊?什麽?」吴邪大吃一惊,深表不同地说:「我们俩现在一身狼狈又身无分文的,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让人拎到公安局去你知道吗?」
「我记得『五经富』这个地方,」张起灵背着人脚步飞快,说话却依然平稳,「我放了东西在那里。」
「五经富?你放了什麽在那里?」吴邪惊问,开始怀疑张起灵是不是想起了什麽。而且眼下那屋子是肯定回不得了,要是张起灵之前够聪明,藏了私房钱在五经富的话,那接下来就好安排逃脱路线了。
没想到张起灵想也不想地扔给他三个字:「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然而他的脑海中却莫明有着关於五经富的印象。
这回答着实让吴邪愣了好半会儿,後来想想目前跟他计较这些也没有用,只要他别再对过去的事穷追猛打都好。同时也庆幸自己回家後一直没将背包卸下,一些现金和卡片都在身上,至少短时间之内他俩还不至於饿死街头。
张起灵找了一间药局摸进去留下钱取出一些急救品处理吴邪的伤口後,两个人就这麽连夜往五经富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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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嘛,这个月初到苏州出差时,特地花了一天的时间到江南第一水乡周庄走走。
就突然觉得当初能把情景架设在这样一个地方,也实在是太天马行空了XD
在那种地方,要是被一大群人包围,想逃出去还真的有点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