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白无常无心之语让孟娃上了心,隔日黏腻腻的紧跟着杨二郎,寸步不离。
他走路时她紧紧拽着他的衣袍,一路吆喝着要路人让路,不忘沿途踢开碍事的石子,怕他跌死。
他用膳时她也定选个靠墙的桌子,挤啊挤的将他挤进最内侧,而自己横身挡在他外面,桌面上也净是汤汤水水的粥品,怕他噎死。
连他上茅坑她都候在外头,捏着鼻子紧张的嚷嚷要他千万蹲好,别摔入粪坑,就怕他溺死。
这会儿连要就寝了,她都抱着棉被笑嘻嘻的敲门,「二郎哥哥,咱们睡一块吧!你放心,你睡里、我睡外,绝不和你抢被。」
杨二郎开了门,怒目而视,「小牛鼻子,你是哪根筋不对?」
「哪有什麽事,我只是觉得两人睡一块,暖和的多。」她眼神游移。
「现在是夏天!」他毫不客气戳破,「你若想发汗,回去找你那两只有毛皮的畜牲。」
「别这麽不领情呐,二郎哥哥…」她涎着笑脸,还想说服他,却被隔壁传来的嚷嚷打断。
「他奶奶的,毛三那厮平日处处挡老子财路,这回又抢先咱们要对燕脂城的杨府下手,简直欺人太甚!」那人醉了,嗓门扯得老大。
两人顿时沉默,对望了眼。
「老大,你别生气,那杨老贼也不是省油的灯,府内有多少好手啊!毛三要得手也不容易。」
「哼,也是。不过就是群乌合之众,竟还想来个趁火打劫,老子就咒他们连自己都一块烧死在里头。」
杨二郎这下连脸色都变了,夺门而出,却被孟娃急急拉住。
「二郎哥哥,你别去!杨府虽然被人纵火,说不定只是些财务损失,如今有死劫的是你,你若去了这条命说不定就留不住了。」怕被听见,她压低了嗓劝阻。
他充耳不闻,一把甩开她的手,三步并作两步的奔下楼,随手牵了匹马就急驰而去。
马蹄躂躂,好似每一个起落都踏在心头,惹来阵阵闷疼,杨二郎却无暇顾及,只盼自己能再快些,抢先贼人警示杨府。
但待他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回到杨府,大宅已被火舌吞噬,浓雾笼罩的夜深沉。
他眼尖认出了几个杨府女眷正颤抖的抱头痛哭,却遍寻不着杨雁心的身影,心下慌了。
「杨二郎,你上哪去了!」红鸳也看见了他,心里的惊慌全对他一口气发泄了出来,「都是你!本来小姐还来得及逃生的,偏偏她又坚持要回房里拿你送的那支银钗,都怪你、都怪你─」
他一阵耳鸣,再也听不见红鸳後续的哭骂,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盘旋不去──
她,还在里头。
杨二郎撕心裂肺的怒吼了一声,抢过水桶往身上淋,头也不回的冲入火场。
满室皆是灼肤的高温,烟雾也燻得他双眼泪流不止,但他恍若未觉。
「雁心…雁心…你在哪?」
他喉咙早已被烟呛得乾哑,仍声嘶力竭的喊着,逐步往她的闺房而去,终於看他瘦弱的身影蜷缩在角落。
他虽看得见她,但屋梁门柱早已被烧得崩毁,层层隔开两人,让他只能在弥漫的烟雾中遥望她单薄的身影。
他已发了狂,毫不犹豫的搬开横在两人间的根根焦木,任凭高温灼手。
总算进了她的卧房,他双手早已满是水泡,仍忍着痛入骨髓的伤扶起她孱弱身子,嘶哑低唤,「雁心…你醒醒。」
杨雁心总算迷蒙睁开眼,看见是他却没什麽反应,只是喃喃自语,「我又作梦了,二郎…我总梦到你。」
见她苏醒过来,他拥紧她,「不是梦,真的是我!我现在就回来带你离开这里。」
怕她不信,他甚至抓起她的手紧贴脸颊,让她感受自己真实的存在。
「二郎…真的是你?」她清醒了些,痴痴望着他,「你真傻…你不该闯进来救我的。」
「我不傻,傻的是你,不过就是根廉价簪子罢了,又岂值得你折回火场。」
「我是傻,可这是你唯一留下的东西…你走了,我只剩它了啊…」杨雁心握紧了手上的银簪,「二郎,你走吧!别让我拖累了你。」
「别说这种话…我带着你走,我们一起离开!」
「一起啊…」她看着他笑,漾出如花的笑靥,目光却失了焦,「我多想和你一起,一起举案齐眉、一起白头偕老…」
她已没有力气再接下话,怜惜抚着他颊面的手垂下,缓缓闭上了眼。
「雁心?雁心!你别睡…」他惊慌失措的抱起她,踩着蹒跚的步伐向外跑。
但走没几步他就重重倒地,连带怀中沉静的人儿摔了出去。
「雁心,对不起,你有没有摔着了?痛不痛…」他心疼不已,吃力的匍匐至她身边,温柔的抚着她的发。
浓烟塞满了胸腔,连呼吸都成了一种奢望,他再也没有力气将她抱起,只能将她牢牢护进身下,依旧不停的对她说话,好似她仍能听见。
他自然也没注意到不远之处伫立的三人,烈火虽炽,却绕过他们,空出一个突兀的圆,隔绝出另一个超然,却也冷漠的空间。
被法术护得密实,孟娃没有办法置身事外,斗大的泪珠啪搭啪搭的染湿了衣襟。
「大黑、大白,你们不能帮帮他们吗?」她松开深陷唇瓣的贝齿,忍不住开口哀求。
白无常虽对这样的生离死别早已习以为常,却不忍她如此,手轻覆上泪湿的长睫,替她遮去视线,「难受就别看了。」
「你就宠她。」黑无常冷哼,「这样下去,一辈子也长不大。」
「她一辈子还长得很,又何必急於这一时半刻?」白无常轻叹。
孟娃抽噎着,虽被白无常掩去了视线,却仍听的见杨二郎的轻柔的低喃,明明是冷硬的性子,句句却都是绕指柔肠。
「雁心,你还没等到我用八人大轿娶你入门,你说你会等我的,是不是?」
他双手发抖,想起她纯净脸庞满是信任的说着她会等他回来,他那时怎麽狠得下心不应,所以她不等了吗…
「雁心,是我错了,我不该骗你,应该寸步不离的守着你,你在跟我生气、跟我闹别扭,所以只是暂时不想和我说话,是不是?」
他抱着她,周围火焰灼肤,她体温却逐渐冰冷。
「雁心,你说我这人一投入心力就会忙得废寝忘食的,那你就得盯着我,别让我糟蹋了身子…你不在,谁来叮咛我?」
他眼神空洞,每一口吸入的空气都灼热,烧烫了五脏六腑,却比不上眼中热泪让人痛苦。
孟娃这下再也忍不住,挣脱了白无常的手就要钻出法术的庇护,但黑无常眼明手快,将她小手攥得死紧。
「放开我,我要去告诉二郎神,雁心姐姐已经死了、她死了啊!让他赶紧逃命去…」她泪如雨下,话还没说完,就见上头的屋梁应声断裂,直直朝两人落下。
「不要──」她惊叫出声,眼睁睁看杨二郎被砸得头破血流。
「雁心,别怕。」他闷哼了声,语气仍是温柔,「我说了,我护你一生一世。」
他动了动,以自己的身子将杨雁心掩得更密实,嘴角的血丝溢出,滴在杨雁心雪白的脸上晕成了花。
「雁心,你说我是终将高飞的雁,你不能缚了我的翅。但你不知道,你是飞雁的归心,你在的地方,就是我归去之处…」
火舌漫卷上他衣衫,他一无所感,视力模糊的眼里只看得见她。
一直一直,都只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