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杨二郎立於桥边,指轻摩娑着桥身的木纹,心头沉重。
他犹记得自己那日就站在此处,痴痴望着桥上如嫦娥下了凡的女子。
月光洒落在她的侧脸,映得她五官柔美精致,含情的眼因期盼更是璀璨如星。
那是他的情人呵,他当时骄傲的想着,不料才短短几日,这份情却已成为他最沉重的包袱。
怕死吗?
他承认,他是怕得寝食难安,但最怕的…还是她伤心难过。
这几日她因他的冷淡疏离而手足无措,寸寸柔肠全化成了满襟泪,他不是没有看见她红肿憔悴的眼,却只能强令自己无动於衷,唯一能做的便是缄默的在门外守着…
「二郎哥哥。」娇软童音迟疑。
他回身,看到一张天真无邪的脸蛋,清澈的大眼里有着关心,但在他看来却是讽刺。
「你来做什麽?监视我吗?」他冷笑,「你放心吧,我不会逃的。」
「我不是…」他看着他深陷的眼眶和满腮的青龇,嗫嚅着。
「不是就滚!」他冰冷的眼神几乎要将她穿透,看着她旁徨失措的模样只觉得矫情。
若不是她、若不是她!他手克制不住的颤了起来,脑袋一片晕眩,当他回过神,他已紧箝住她脆弱的颈项。
「二…郎…神…」孟娃挣扎着,痛苦喘气,小手试图扳开他收拢的指节。
「住手!」
伴随着厉喝的是腿上传来的剧痛,他这才放开手,双眼仍赭红,低头就见黑狗利牙深陷在他的右腿,而一旁白无常面上阴冷,浑身环绕着飕飕作响的阴风,迫人的气场落在肤上几乎都要刮下一层外皮。
「咳咳,我没事…」孟娃跌坐在地,明明咳得两眼泛起泪花,仍勉强挤出了笑。
白无常紧握铁链的手浮着青筋,阴气更盛,孟娃连忙抱紧他的大腿不放,「二郎哥哥和我开开玩笑罢了,真的没事。」
见她面露恳求,他手指动了动,总算敛去了戾气,将她一把捞起护在怀中。
「你呀!」他叹气,「吓得连茎痕都露出来了,还要替他掩饰。」
「我才没有那麽没用呢。」孟娃小手一按,将泄了天机的芦碗掩去。
「依了你吧。」抚着背帮她顺气,白无常看向杨二郎时仍带几分冷意,「你将怒气出在孟娃身上又有何用?冤有头债有主,有本事等你回到天庭自己找百花仙子算帐去,别欺负到我们地府来!」
「无咎,走了。」他不管杨二郎欲言又止,自顾自的转身就走。
黑狗这才松口,後腿刨了一堆土溅得他满身尘,鄙夷的瞟了他一眼後跟了上去。
什麽二郎神、百花仙子…
他头剧痛,脑中迸裂数个零乱的画面。
「是微臣管教无方。」顶盔戴甲、粉面无须的三眼郎君嗓音温润,垂下的睫掩去诸多情绪,另一手压着仍怒气腾腾的哮天犬,跪伏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下。
龙椅上衣饰华贵的老人虽有着不怒而威的气势,但看向他的目光和蔼,隐隐含着些许无奈,「二郎真君,虽错不在你,但哮天犬咬伤百花仙子一事是事实,朕自该给她个交代,便罚你下凡历劫二十年吧。待你重返天庭,或许就明白情字这关不容易过,说不准你和百花仙子…」
玉帝话未说完,就教哮天犬的狂吠给打断了下文,若非是被二郎神按着,肯定又要扑上去撕咬拚命。
玉帝也不恼,只是摇了摇头:「这哮天犬确实给你惯坏了,今日罚在你身上也好,下回牠才会记取教训,不再恣意妄为。」
他不记得後续的片段,只记得胸膛藏满了不甘,连带的让他额际胀痛,无法思考,只能抱着头蹲在地上低吼。
孟娃听见那痛苦的咆哮声,眼一下也黯淡了起来。
「大白…」她迟疑,「你既已知二郎神的生辰八字,可知他是死於何劫?」
白无常向来戏谑的眸子眯起,认认真真的盯着她,「你问这做什麽?」
「我…」她低下头把玩手指,不敢看他。
见她这副心虚的模样,他沉默了一会,才悠悠开了口,「生死自有定数,我们无法改变什麽。」
「好啦,我知道。」见自己的小小心思一下被看透,她瘪了瘪嘴。
「你倒是个有良心的,二郎神差点都要杀了你,你还舍不得他死,那哥哥我这般待你好,你有没有看在眼里、记在心底啊?」知她心情不好,他敛去肃然,油嘴滑舌的逗她。
「我只看见了你巴着雁心姐姐的丫鬟,要她给你梳毛。」她顶了一句,险些让白无常噎着。
「好啊,你这小蔘也是越来越牙尖嘴利。」他伸手就去捏她仍翘着的小嘴。
唉唉叫了声,她变回蔘形躲进他的怀中,再不肯出来。
只是一藏进他衣衫内,她便收去了所有表情,愣愣的发呆。
还有五日…
她闭上了眼,僵硬着四肢不动,就如一株再普通不过的人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