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莽汉的下场起了杀鸡儆猴的作用,後面的亡魂在无人敢再放肆,全都乖乖喝汤投胎,规矩的很。
待鸡啼响起,孟娃正好发完最後一碗汤。
目送冬藏领着最後一抹亡魂上了桥,她这才松了口气,揉着酸痛的肩颈,目光不经意瞥过一物。
那是书生方才落下的发束,上头系着的红绳早已被杂沓的脚步踩得松脱,凌乱散着,她莫名有种情绪在发酵。
「孟娃,想什麽呢?」
秋收不知何时出现,第一件事便是伸手舀了杓锅中剩的残汤。
「孟娃,你太不用心了,连调味都没有。」他一喝,皱起了白眉。
她有些哭笑不得,但看着他和年少模样不相衬的苍苍白发,莫名和那缕发丝重叠了起来,不禁征忡。
今日所累积的疲倦早已远胜她过去百年蔘涯的加总,心头更有股说不上的郁闷。
她叹口气,将今天发生的事娓娓道来,最後下了个结论,「秋收,我想…我做不来孟婆这差。」
「啧啧,你被那些亡魂的执念给影响了。」他食指左右摆动,「再刻骨铭心的记忆一旦喝了孟婆汤,就全成了别人的故事,连他们自己都不会记得,你又何必往心里去?」
「好难。」她黯然垂下眼。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孟娃,是你参不透人生呵。」
「我还要参透什麽人生,我就是人蔘。」不懂秋收似是而非的道理,她闷闷不乐的应声。
「是是是,还是条上等好蔘。」秋收抓着她软软的小手,将肥短的食指放入手中的汤碗搅了搅,「我参透了人生也没用,还不如你,连洗手水都可以弄出一碗浓郁的蔘汤,真叫人欣羡。」
孟娃顿时无言以对,她是发傻了才指望这吃货能解决自己的困惑。
待喝完手中的汤,秋收才想起什麽似的,「对了!文判让我来告诉你,你下工後就可以开封你的礼物了。」
闻言,她骇得双腿发软,牙齿格格打颤。
「我、我可没捅娄子,我不开!」她大眼一下就溢出水汪汪的两泡泪。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秋收露出了然的笑,仍不肯放水,「这可不行,文判千叮咛万嘱咐,非要我盯着你打开。」
「哇啊啊啊啊─」她放声大哭,「我不要我不要!」
她的哭叫太过悲凄,秋收连忙摀起了耳,但见她的泪水几乎都要让忘川的溪水暴涨,不得不放柔声调安抚,「别哭了,文判只是让你打开,又没交代别的,我保证绝对不把你塞进去,得了吧?」
有了秋收承诺,孟娃总算止下惊天动地的哭声,仍抽抽噎噎许久才颤抖的伸出手。
一揭开坛盖,扑鼻而来的不是清冽的酒气,而是浓郁的土香,她愣住,泪水悬在眼眶一时忘了要掉。
「这什麽?」秋收好奇的凑上前。
「这是…」她拈了些土在掌心嗅着,闻到一股熟悉的泥味,「药山之土?」
她这下欣喜若狂,也顾不得秋收失望的咕哝,一把就捧起了沉重的坛,拔腿就跑。
待她气喘吁吁的奔至大殿,众人早已散去,殿中冷冷清清,只剩文判一人仍埋首於山高的卷宗。
听见匆促的脚步声,文判懒懒抬眼:「有事?」
被他凤眸一扫,她冲动的热火稍稍降温,结巴了起来。
「文判大人…谢谢你。」
「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他失笑,没料到她这麽容易满足。
「不,我很感动。」她摇了摇头,觉得他脸上的微笑没那麽阴险了。
「哦?」
「真的!」她说得又急又快,斩钉截铁的,就怕他不信。
「那你千万要记得本官的恩情,这点滴之恩…」他笑意深沉,城府亦然,「日後当涌泉以报。」
孟娃顿时僵住,护在胸前的瓮一下沉了起来,重得她险些捧不住,如烫手山芋般几乎要灼了她的手,收也不是、退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