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一到,就见冬藏的身影慢吞吞而来,眼仍成一条缝,领着一长串的亡魂鱼贯而入。
孟娃递出第一碗汤的手有些颤抖,就怕哪里出了纰漏,但看着他们饮入液体而露出空洞的神色,知忘川水真有遗忘的效力,总算安下了心。
她柔嫩的颊被汤蒸腾的热气烘得红扑扑一片,额上也渗出滴滴汗珠,犹不敢停,战战兢兢的分送着汤。
只因文判留下的酒坛带给她莫大的压力…
「我不想喝汤。」一条肥胖男魂开口,连带让满颊的肥肉抖个不停。
状况来得突然,她愣了下,见他身着朝服,身上招摇的挂了叮叮咚咚一堆金饰,指节也镶满了金环玉戒,活像是只招摇的孔雀。
「不行。」她摇头,打量他暴凸的眼球和发青的唇色,推测他是暴毙而亡。
「求求你,我有的是钱、很多很多的钱,全都藏起来了!你让我保留这一世的记忆,我投胎後找到那些宝藏,一定烧大把大把的纸钱给你。」他眼里闪着贪婪的光。
光想到自己捧着满手冥纸的模样就浑身发毛,她铿锵有力的拒绝,「我不缺钱。」
「这世上怎麽可能有人嫌钱多!我在地狱受尽折磨,撑着一口气就是为了要取回那些藏起的金山银山,来生我仍要再享荣华富贵。」他眼瞠得更大了,好似随时都会自眼眶掉出。
孟娃不为所动,只是持勺的手小心戒备,就等他眼珠一个不慎落进汤里可以赶快捞起。
见状,他又换了法子,「娃儿,瞧你没几岁,自是不懂银子的好处。不如这样吧,你可知道纸鸢?你让我别喝这汤,投胎後我定紮个又大又好的纸鸢烧给你,纸糊的秋千、波浪鼓…应有尽有,如何?」
她没听过什麽纸鸢,却知道秋千这玩意,药山里头就有两座,满山的花精草精平日个性温和,却会为了抢秋千大打出手,她胆子小、法术又弱,从没抢赢过,若能有座自己的秋千可就好了…
她有些心动,但一瞧见文判故意放在醒眼处的酒坛,机灵灵的打了个冷颤。
「不行不行。」她口气一下果断了起来,「你再不喝,我要喊人了!」
她指向不远处的冬藏,正好他也注意到停滞不前的队伍,抬头看了一眼。
「真是不通人情。」贪官碎语,好似要喝下什麽砒霜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啜着,神情痛苦。
但随着每一口哺咽,贪官眼中的贪婪就更减一分,整碗喝尽,不过成了个迷茫的中年大叔,晃着浑身的肥油离去。
她松下一口气,望着远不见底的队伍,加快手上的动作,补上耽搁的进度。
「我可以不喝汤吗?」这回换了个斯文书生,温文儒雅的问着。
一回生、二回熟,她自然而然的摇了摇头。
「我和如儿约好了来世要和她再续前缘,我不能忘了她。」他说着话,仍不住咳着,脸色蜡黄,孱弱的模样看来是重病身亡。
「天下这麽大,纵使你还记得,你和她也未必能再相遇…」
「可以的!」书生急切的点头,枯槁的手自怀中掏出一缕发丝,乌黑柔亮,「你瞧,我死时她剪下了这束发揣入我怀中,说此生无缘,来世定要与我结发作夫妻,以这为信物,我肯定能找到她!」
他轻抚着发,抑郁的眉眼柔软了起来,看的出情深意重,让她舀汤的手迟疑。
若给他少喝些,应该不会忘掉全部吧,也许…真还有机会再续前缘?但她瞥见酒坛,心尖狠狠一缩,连忙将碗添满。
她将汤递至他面前,小脸满是歉疚,「抱歉。」
书生苦涩一笑,颤抖的捧起碗,缓缓喝着,神色渐迷离。
孟婆汤一饮,亡魂就会忘记所有执念,回归初心,书生亦然。
他眼中再无牵挂,递回空碗,有礼的道了声谢,眼神空洞的前行,紧攥的手松开,不经意落下了一物。
「书生,你的东西掉了。」她出声唤他,但看清地上那物是他方才视若珍宝的发束,不禁有些懊悔,就怕他牵挂太深,一见旧物又想起失落的回忆。
书生回头,目光下移,却只是漠然摇头後跟上前方的队伍。
她这下噤了声,持勺的手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