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黯惨澹的黑密密笼罩。
点点青绿鬼火闪烁,此时因烟雾迷漫,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呜咽的尖细嗓音和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交缠,在雾里轻响。
一阵刺骨的阴风袭来,稍稍吹开了雾,露出一道佝偻身影。
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子。
她满布皱纹的脸如树皮般粗糙乾燥,凹陷的眼窝镶着一对混浊的眼珠,如泣如诉的歌声正是从她乾瘪的两唇中飘荡而出。
「炒人蔘、炒人蔘,切切切,炒人蔘、炒人蔘,剁剁剁…」
令人毛骨悚人的氛围配上这麽轻快的歌曲是极度不协调,但她浑然不觉得不衬,仍吊着嗓子不停乱哼。
「嘻嘻,这大蔘少说也有百年方能长成这般德性,今天不知怎麽的从上头掉下来,教我这老太婆白白捡了个大便宜。」
老婆子昏花的老眼绽着光,垂涎三尺的打量搁在一旁的肥美大蔘。
那人蔘大小似强褓中的婴孩,肥嫩的四肢舒展,上头缀着细细的蔘须如指节,若不细看,还真会被当成个圆滚滚的胖娃子。
她闻着那蔘上传来浓烈的异香,笑得更开,脸上的皱纹全亲亲热热的挤成一块,更加卖力的霍霍磨刀。
「孟婆──」急切的呼唤从远而近。
孟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大蔘藏入衣袖,杀气腾腾的转过身,「吵什麽,赶着投胎啊!」
她手上的菜刀锋利,森森闪着寒光,另一手横插腰,大有泼妇骂街的气势。
两个鬼差押着一缕亡魂飘然而至,倏地噤声,在一番你推我挤之下,右边一脸苦瓜相的鬼差才结结巴巴的开了口,「孟婆,当真是赶着投胎没错…阎王拖至昨日才下了这魂的判决,再不送去投胎怕是误了时辰…才大着胆子打扰您老人家。」
他说着话,不经意瞥见她袖中隐隐露出了白胖手臂,心下一惊。
「哼,这回便罢。」孟婆随手捞了瓢一旁滚滚冒着烟的汤,凑至亡魂嘴边,「喝!」
杓中之物腥臭无比,引得亡魂一阵作呕,「这什麽鬼味道,老子才不喝。」
孟婆脸沉了,「在我孟婆的地盘上,没有不喝的道理。」
亡魂带枷的手一顶,就将杓中的液体溅得一地,粗声恶骂,「你他娘的还要硬灌我不成,老子瞧这根本是你这老太婆的洗脚水,我呸!」
「好啊,狗崽子毛都没长齐就敢跟老娘顶嘴!」
两名鬼差知大事不妙,这下也顾不得要押着亡魂,飞也似的躲了开来。
只见孟婆一喝,地下就腾腾飞出数柄钩刀,将亡魂脚牢牢扣住,她又伸手紧掐住他的颈,菜刀毫不留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劈剁喉头,直到在他咽喉上开出一道口子,硬生生一匙滚烫的热汤灌入。
承受了这麽大的痛苦,亡魂两眼一翻,口吐白沫,孟婆才松开手,让他瘫软在地,冷笑不已,「老娘最听不得旁人批评我的汤。」
另一名一直不敢说话的鬼差嗤笑了出来,「孟婆,他是高估你了,在这地府谁不知洗脚水都比这汤好喝。」
孟婆手上的刀瑞气千条,「夏耘,你说什麽?」
夏耘推了推同伴,脸不红气不喘的栽赃,「是春耕!春耕,你太不知好歹了!」
「嗄?」春耕没想到自己被陷害,顿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抖着身子。
孟婆哼了一声,将手收回袖中,摸到了肥嫩的大蔘,一时又眉开眼笑了起来,「老娘今日心情好,不跟你们这些狗崽子计较!带走吧,别再扰了老身。」
知孟婆此时心情算是愉悦,两名鬼差也不敢逗留,拖着倒地不起的亡魂连忙开溜。
两人後脚刚离开,孟婆便迫不及待的将大蔘搁上砧板,执起菜刀就要劈头剁下。
不料大蔘此时竟睁开了眼,圆碌碌的大眼与混浊的眼珠对视,一人一蔘同时僵住,又同时张开了嘴。
「哇啊啊啊─」
短声来自孟婆,因她没料到这蔘除了有眼,还会动会说话,蔘须如八爪章鱼似的紧紧纠缠她的手指,惊得昏死了过去,躺在地上不住抽搐着。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长声来自人蔘,因它除了惊吓以外,又被孟婆甩了出去,身体滑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惊叫声响遍死气沉沉的地府,振聋发聩,绕梁三日而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