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的猖狂,尉迟沁本以为他不过是虚张声势,不料向止戈真以惊人的速度在康复。
她简直不敢置信双眼所见,那日她中了一箭的右臂至今仍隐隐作痛,但被刀刀砍得见骨的汉子已然可以下床,甚至虎虎生风的舞着长枪,气势惊人。
不愿惊扰了他,足下方寸一转,在时行乐房门停了下来。
「时军师,是我。」她轻敲了敲门。
「进来吧。」犹带病气的声音传出。
关切时行乐的伤势几句,尉迟沁方切入正题,「朝廷拨的三万精兵已启程,约莫一个半月内会抵达。」
闻言,时行乐诧异的扬了扬眉,「皇上当真允了?」
「是啊,约莫是韦丞相的功劳。」
那封寄去讨援兵的信她是见过的,上头只有龙飞凤舞的「给我六万兵马」,不给谁,就指定要送至丞相韦是问手上。
既没有解释战败的原因,亦无临表涕泣的陈情,词语用得豪迈狂妄,一如向止戈这人,让她着实怀疑这样是否能自人称铁血丞相的韦是问手中讨得援兵。
不料韦是问当真压下了所有声音,拨了三万兵马,信也回的简短,「就三万,再多没有。」
两人一来一往的互动让尉迟沁哭笑不得,想来那韦是问也非常人。
「援兵既已出发,那风驰国必有动作,你说…我们真能撑到那时候吗?」局势险恶,自己偏又卧病在床,时行乐话说的温吞,却饱含担忧。
「风军近日确实蠢蠢欲动,大有趁胜追击之势,但磷泽是我们的难关,对风军亦然,若要进攻焰城,必会记取我军教训,待大雾散去後方敢进军。」
「但现下雾季已至末期,怕是撑不了一个月。」
「够了。趁这时养精蓄锐一阵,有前车之监,风军必定会挑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届时…」她停顿不语,眸底闪着精光。
如尉迟沁所料,对风驰国而言,炽炎一方大势已去,不过犹做困兽之斗,故按兵不动,静候时机到来。
磷泽的气候向来乾湿分明,潮湿的雾季刚过,紧接而来的便是乾燥的酷旱。
烈日当空,连风都高温的吹拂着,带来的不是凉意,而是乾热,让磷泽乾涸了大半,连丛生的野草也为之枯萎。
泥沼再也不是威胁,反到形成大片平坦地势,无法偷袭,若要正面交锋,兵力不足的炽炎国显然居於劣势,风军自是不会错过这大好机会,火速出兵。
炎军援兵未至,城中又伤兵过半,几次交战下来都处劣势,若非城池坚固,断然守不下来。
见此情况,风军打着先攘外後安内的算盘,更是倾注全力,对焰城是势在必得。
一波猛烈的攻势方歇,风军虽又一次无攻而返,但眼见敌方守城守得辛苦,攻破是早晚之事,风军更是士气大振。
当夜,大批兵力进紮磷泽,只待明晨做最後进攻,认定了焰城是囊中之物,意气风发的风驰男儿自然睡得酣畅。
忽地火光冲天。
地狱业火燃起,乾燥的枯枝败草成为最佳的火苗温床,在热风的吹拂之下烧得更炽。
火舌左吞右嚼,贪婪的吞食一切可燃之物,毫不留情。
「往东北逃!那里火势较弱,是唯一出口!」有人喊着,引来一阵惶恐的推挤。
奔逃的风军争先恐後的抢出未被火焰吞噬的出口,纷乱杂沓之间,不慎摔倒之人旋即被踩为人泥,再无起身之时。
然,纵使自火场脱了身,面临的却是守株待兔的炎军精兵。
刺鼻的焦臭、灼肤的高温、惨烈的哭嚎,炼狱又重现磷泽。
尉迟沁镇守在焰城并未出战,从房里望出窗外,见那照得夜如白昼的火光,她便知胜负已分。
她突然忆起那日时行乐说的话。
「尉迟,你可知你变了?」
她当时一愣,以为自己终是瞒不过聪明的时行乐。
「若是以前的你,肯定说此计太过凶险,如今行事起来,竟似止戈这般大无畏了。」
「或许是吧,跟着赌徒久了,也开始舍得押注。」她暗自松了口气,忍不住苦笑。
「或许我也该放手一赌呵。」时行乐温雅浅笑,目光透过她好似看着另一人,「这次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才发现有太多缺憾是我裹足不前而造成的。收复西北後,我就想辞了这职,去还我的债。尉迟,你呢?以後有何打算?」
没料到他的问题,她一时竟回不出答案,沉默良久後轻笑,「自然是继续留在军中,报效国家。」
知他问的是尉迟逊的答案,那麽她便以自家兄长的身份回答。
只是她仍忍不住扪心自问,那尉迟沁的下一步呢?
知道自己钻牛角尖了,她笑容掩去诸多苦涩,知道自己是个没有以後的人,就不肯去想。
将注意力拉回案前,她不再观望窗外的火势,垂首低诵佛经,一遍接着一遍。
生灵涂炭的大火持续烧了三日,她也整整诵了三日的经。
知自己已染了洗不清的血腥,她不望消业,只盼亡灵安息。
这一役,炎军仅以两万精兵巧取风军十万大军,逃出生天的风军不过五千,其余的,全与炎军战殁的屍体同化为尘,不再区分敌我。
不给风军喘息的机会,炎军更趁胜追击,再下一城,收复了炽都。
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移动到炽都,途经磷泽,她眼尖的发现不远之处有一道魁梧身影矗立。
脱了队,她策马向前,扬声唤着,「向二─」
那人果然是向止戈,左手提着酒坛,右手拽着一顶头盔,闻声抬起头看向她。
尉迟沁翻身下了马,看着他颈上有着火舌灼过的痕迹,不禁有些心疼,指尖轻触他颈项,「疼吗?」
「你若知这伤从何而来,肯定又要骂我鲁莽了。」向止戈扯开唇角,笑容却失了平日的爽朗,隐隐有抹怅然,「那日我不顾大火,硬是闯进风军之中,见人就砍,劈了几个风驰国的大将。」
尉迟沁目光落在他手上的头盔,上头的花纹和蓝穗显然属风驰国将军所有,知道他此举确实冲动至极,她却不忍心苛责。
只见他以盔代杯,将酒全数注入,豪饮一口,剩下的全洒向乾涸的大泽之中,湿润的液体立即被龟裂的土地吸收,徒留一片浅渍。
「你说…兄弟们能安息了吗?」闭上眼,他粗嗄问着。
「肯定可以的。」她声音也同样低哑,踮起脚尖,温软的掌心覆上他的眼。
「那就好,那就好。」盔落了地,他粗糙的大掌叠上她的手,紧紧握住。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掌心濡湿,而她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