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雨聲(完) — Chapter 3-20

拖着恍惚的脚步回到学校,刚越过操场,右脚还没踏上跑道,一股冲力便迎面而来,差点没让她直接往後栽到。

原本就处於恍神状态的她被这麽一扑抱,整个脑袋都乱成了一团,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还来不及看清来人,耳边已传来了另一人吱吱喳喳的问话声,显然没打算给她丁点休息时间:

「欸欸蓝雨音!副队长怎麽了?他是真的要退出了吗?可是学界马上就到了啊,如果副队长不出赛,那我们怎麽办?」

「厚!莫柏安你真是够了!现在重点是那个吗?副队长要走了耶,退出了耶,你居然还在讲那种事!」

「纪雅言你闭嘴啦。我只是未雨绸缪,先天下之忧而忧啦!」莫柏安对着还挂在雨音身上的纪雅言回吼了声,然後马上又转头追问雨音:「蓝雨音,你应该知道的吧?大家都很担心耶。」

早在看到她那一刻就围了上来的队员们都点头,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这件事的严重性。所有人的表情都很真诚,但雨音一个一个地扫过去,却觉得一种浓浓悲哀自心底涌了上来,不过转瞬,便已笼罩了她整个人。

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蓝宇谦那根深蒂固的寂寞。

作为西陆田径队的副队长,被誉为不败王牌的他,每个人都以为他很坚强,坚强得永远不会倒下。於是到了最後,他的崩溃竟然成了一件不合常理的事。

其实他也是个普通人,有着许多脆弱的地方;可是为了迎合所有人的期望,他用冷漠武装自己,营造了一个屹立不摇的假象。

她曾经疑惑,为什麽面对那麽多人的目光,他却依然表现得那般无所谓?但直到此时她才了解,他不是不在乎,而是不能在乎。

他把自己关在狭小的世界里,不容他人进入,也不许自己离开。在排除别人的同时,却也困住了自己。

「雨音,副队长到底怎麽了啊?」

「他以前又不是没被骂过,几天不是就好了,这次怎麽发疯了啊?」

「说嘛说嘛!说出来我们好一起想办法啊!」

也不知道是被哪一句话触动,原先一直像根柱子般愣在原地的雨音忽地抬头,视线直直穿过明显被吓到的纪雅言,看向正簇拥着她的人群外边,神色还带着几分尴尬的教练。

看着那样的神情,她开始搞不清楚,这个在田径的事上往往像爆竹一样的中年男子,对於蓝宇谦的出走,到底抱持着什麽样的想法。

老实说,不管蓝宇谦有什麽苦衷,光是他对师长表现出的那种不屑态度,就算教练立刻抡起拳头揍他,雨音也会觉得那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不论她再怎麽看,都看不出那人还在生气的迹象。

注意到这点的人显然不只她一个,短暂的静默之後,各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窃窃私语。

作为被谈论的主角,教练的反应非常淡定,甚至连一个施舍的眼神都没给,就直接推开众人,走到雨音面前。

望见教练的表情,纪雅言很没义气地马上松开了环抱雨音的双臂,拉着莫柏安就退到了五步之外,边退後还边给雨音打手势道歉,惹得莫柏安直瞪眼。

远远地,还能听到两人小声的争执:

「纪雅言你真是……刚刚还一副体贴的样子帮她讲话,结果教练走过来你就扔下人跑掉了,你行啊。」

「你闭嘴啦。我就是胆小不行喔?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这样的教练真的很可怕耶。反正这里人这麽多,教练也不可能对雨音做什麽,我这只是明哲保身好不好。」

才听到这里,甚至还来不及为纪雅言赌气一样的任性话牵起嘴角,教练已经来到她面前,而其他队员也被陆明夏及几个高年级生拉走去作练习,给这对师生留下了一个安静的角落。

有些猜不透教练的用意,雨音把双手背在身後,摆出知错的样子,张口就要道歉:「对不起,教练,我不该擅自在练习时间离开学校,我……」

话音未落,却听教练叹息一声,举起右手制止了她的话。

「……教练?」

「那小子还好吧?」

她微怔,「教练你……不生气吗?」

「当然生气!啧!我都教他几年了,结果他竟然用那种态度对我!就算不懂尊师重道,至少也该会知恩图报吧?」教练念着念着,口里冒出的成语愈来愈多。就这麽说了一会儿,他才突然发现自己早已离题万丈,连忙轻咳一声,把话题给拉了回来,「那家伙在想什麽我会不知道?不就是过不了自己那关!真是的,这麽多年还是老样子,只懂得钻牛角尖!」

虽然教练的话满含抱怨,但雨音默默听着,最後阖上眼睛,扬起一个微笑,眼眶却也同时再度一热。

宇谦哥,你怎麽会怀疑?无论你对自己的动机有多不齿,但这里的所有人,都见证着你的努力啊。

队员们对他观感不一,但就算夹杂了多少复杂的情感,每个人或多或少地,总对他抱有景仰。

从什麽时候开始的呢?

不知不觉间,那个人竟成了田径队的支柱……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幸而教练正抱怨得起劲,也没在意她的失神。直到一直在维持秩序的陆明夏发出惊呼,才把两人给拉回了现实。

下意识地看过去,却发现陆明夏瞠大眼睛,脸上写满再明显不过的诧异,与她平日稳重形象可谓背道而驰。

有些纳闷於陆明夏不同寻常的反应,雨音转过头,循着她的视线看去,然後毫不费力地,找到了那个让陆明夏表现得如此反常的原因。

相距跑道几步之遥的操场边,一个年约二十的高挑少女站在那里,挂着得体的微笑,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和蓝宇谦如出一辙的亚麻色长发被绑成了高马尾,明明穿着再简便不过的T恤牛仔裤,但远远看过去,一种从内而外的脱俗气质便散发出来,让人情不自禁地拜倒。

两人遥遥相对,四周安静好一会儿,雨音才开口,喃喃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佳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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