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妹妹面前毫无形象地哭了一场,蓝佳儿显然觉得有些丢脸。虽然雨音没有说什麽,但回到家之後,她匆匆扔下一个藉口,换了套衣服就抓起包包出了门,从头到尾都没再看雨音一眼。
旅行在外,蓝佳儿和家人联络的次数其实不多。虽然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寄明信片回家,也会定期打电话报平安,但她在每个地方停留的时间实在太短,蓝家人只能被动地等待,却从来没法掌握她的行踪,更别说联络了。
为了节省通话费,蓝佳儿每到一个国家就会换一张电话卡,以免国际漫游吃掉她所有的旅游费用;而寄信就更不用说了,虽然明信片上都会附有当地邮戳,但蓝佳儿不曾在上方留下回邮地址,让蓝家人完全没有门路去找她。
每当庄蝶儿问起,她总是含糊其辞,久而久之,庄蝶儿也就不问了。
她不知道庄蝶儿是否懂得她那些模糊说辞背後的意义,但她还是相当庆幸母亲放弃了。毕竟,如果庄蝶儿再坚持下去的话,她也很难保证自己还能坚定立场不动摇。
历经三年的流浪,她早就习惯自由,也离不开自由。她其实不确定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可能明天,甚至下一秒她就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了,所以她只能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抓紧那些越渐稀少的流沙。
时间对她来说太奢侈,她只能加快脚步,快一点、再快一点,在世界的各个角落留下自己的足迹。
她知道,即使已经过了这麽久,父母对自己患了眼疾却独个儿去旅行这件事还是不怎麽赞成的。可是再不放心,他们还要养家,没办法抛弃工作随她走遍世界各地,只能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看着她一次次远走,又一次次的归来,周而复始。
他们之间,谁都没有说出口,没有去触碰彼此心中的那根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蓝佳儿一直很愧疚,不仅仅对蓝宇谦,对於疼爱自己,却选择放任的父母更是如此。
也许正因压在她心上已久的这份愧疚,才让她什麽都说不出口。说不出对不起、说不出爱,也说不出自己的挣扎。
睽违三年,直到这趟回家,亲眼见到这个被领养回来的「妹妹」时,她才终於明白先前和母亲几次短暂的通话里,庄蝶儿为何一再对她强调雨音的特别。
那个女孩身上似乎有种魔力,总能吸引人把心里话都说出来。甚至蓝佳儿觉得,只要把事情告诉她,心里的那些重担就减轻了一半。
直到此刻,当她想起在斜坡上的树下,雨音看着她的那个眼神,她都还有些疑惑。
为什麽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就有种所有事情都会迎刃而解的轻松感……
想心事想得入神,蓝佳儿竟就这样站在马路中心发起呆来。也亏得今天是周日,时间也尚早,街道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不然非得被投诉阻街不可。
也不知过了多久,途人早就换了好几批,蓝佳儿还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发愣,直到一阵欢快的铃声响起,她才惊醒般回过神,在包包里翻找了一会儿,终於找到的时候还差点因为手忙脚乱而把手机跌到地上。
滑开接听键,才刚把手机移到耳边,她马上就听见一把楚楚可怜的女声。虽然明知那是对方刻意装出来的,但那虚弱的语调实在太真实,要不是她早就认识那人,说不定还真的会上当:
「小S,你总算回来了……来探望一下我吧?我在公司超无聊的啊……」
「晴见……」她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困惑,「你怎麽知道我回来了?」
「嘿嘿。」晴见怪笑两声,「我旁敲侧击地问过雅雅,她说你下一本新书要到六月才出版,我猜你绝对会趁这段时间回来香港休息一下,就趁这几天多给你的手机拨电话,碰碰运气罗。」
听见出卖自己的是自家的主编王雅雅,蓝佳儿倒也不意外,只是无奈一哂:「你怎麽知道我不会趁机到外国取材?虽然六月才出版,但说不定我会先写存稿啊。」
「少来,你才没这麽勤力呢。」晴见毫不客气地吐槽,原本因为千篇一律的上班生活而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声音也瞬间精神了不少,「而且距离你上次回来也有半年了吧?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跑到撒哈拉沙漠去了,连电话都比之前少那麽多,伯父伯母一定很担心吧?」
「……还不是那样子。」
虽然知道晴见并非故意,但她还是有些承受不住她尖锐的问话,最後只得避重就轻地说了这麽一句话。但晴见和她认识久了,马上察觉她想要转移话题的意图,随即插话:
「那宇谦呢?」
「……」
这一回,她彻底沉默下来。
在刚和雨音剖白过自己心境的现在,她实在不太想谈及自己的弟弟。
从她的沉默中猜到了答案,晴见也不再咄咄逼人,换了一种较温柔的语气:「小S,来公司找我吧,我在老位子等你。」
她忘了那天是怎麽结束的,只记得自己去了出版社,和晴见一起喝了杯咖啡,说了好多八卦,却连一次都没再提起蓝宇谦。
晴见足够了解她,知道她还没有勇气去面对和弟弟之间的那道裂痕,所以她不再强逼她,给她留下了逃避的空间。
但即使只有寥寥几句,和晴见那场短暂的对话已经让她醒觉,她和蓝宇谦的问题早就在时间的推磨下,像雪球一样愈滚愈大,大到他们再也无法忽视的地步。
可是她又能怎样?
无法放弃梦想,也无法放弃家人的她,到底可以怎样?
到底要怎麽做,才可以从这份深重的愧疚中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