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说,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她还是挺佩服蓝宇谦的。
也许他确实不懂「体贴」为何物,但他努力去做到这点也是无庸置疑。可是在现下,雨音却觉得,她情愿他没有尝试去做这种他根本不擅长的事。
如果他非得要选这麽一个最不贴切的时间点的话,直接在庄蝶儿面前质问她或者还好一点……
「那是谁。」
蓝宇谦问她,声音里却毫无起伏,连语末的问号都懒得转换。雨音非常确定,他早就知道和自己讲电话的人是谁了。
没办法,谁叫她没有锁门,谁叫林安薇偏偏选在这时间打电话来,谁叫那麽刚好地,在他闯进来的那一秒,她正好喊出「薇薇姐」三个字?
她看向他,甚至还维持着拿手机的动作,别说挂断电话,她连放下手机这件事都忘了。
只因为他的眼神。
「那个女的,就是你让妈哭的理由?」
「……」
眼看他的神色愈来愈愤怒,慢慢脱离她所熟悉的冰山形象,她想,她应该开口的,至少该解释一下自己的一无所知,但话到嘴边,她却又什麽都说不出口。
蓝宇谦根本不会相信自己。
他只是一直把他对自己的印象加诸於她身上,却从来没有去探究过那看法是否真确。关於这点,刚来蓝家不满一个月的时候她就发现了。
但她又能如何?
在这个家,她是外来者。作为这个家原本的成员,蓝宇谦当然有资格拒绝她的半途加入!
说穿了,她其实一直都明白蓝宇谦对自己的不欢迎,只是她不甘心,更不愿意再度回到那个有菊菊在的孤儿院,才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只要她再努力一点,总有一天他会接受自己;可是有些事,毕竟不是努力就可以改变的。
她曾以为她快成功了,但蓝宇谦仅仅用了一句话,就把她所有的自以为是全部击溃。
「我可以不理会你在外面做什麽,但如果你一直这种态度,还不如离开算了。」
蓝宇谦道出这句话时显然不怎麽冷静。虽然稍纵即逝,雨音还是看见了,自他眼底快速滑过的那丝後悔。
但再後悔也来不及了。
或者他原先并没打算把这话说出来,也或者他可能不想以这种方式说出,但无论如何,他有这种想法已是无可否定的事实。
原来不论她再怎麽努力,依然没接近他哪怕一分一毫。
他心中的那个被他所保护着的「家」,有蓝恒、有庄蝶儿,也许还有三人不时提起的佳儿,却从来都没有她。
蓝雨音从一开始就不被他所接纳,是的,直到现在仍然如此。
也许蓝宇谦是想要道歉的,但不管他想说什麽,雨音都没有给他机会。
「出去。」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她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硬。自从来到蓝家以来,她从未试过这样对蓝宇谦说话,可是此时此刻,她再也无心去顾及他对自己的观感。
她已经不想再小心翼翼,只求他给自己留下一个疗伤的空间……
门开了又关上,清脆的关门声彷佛也把他们分割成了两个世界,而他们之间曾经那麽接近的距离,也就这样被再度拉远……
「……抱歉。」
在她面前没能道出的,相隔一扇门的道歉,从他口里低低逸出。蓝宇谦回头看了一眼那道在此刻显得异常沉重的门,无声地叹了一声,彷佛不愿再听见门後断断续续传出的哭声,他几乎是逃避一般躲进了隔壁的房间。
旅馆的隔音效果实在不错,明明是在隔壁发生的事,一直留守房内的蓝父却完全没留意到,还好心情地问他有没有看到母亲。他随口应了几声,然後便躲进了房间附设的浴室。
打开水龙头,他往自己的脸上泼了好几把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却似乎徒劳无功。
尽管洗手台的水冰冷彻骨,他还是不知道该怎麽面对脑海里不断浮现的,她哭泣不止的画面。
他应该是讨厌她的,讨厌她一脸无知地取代那个人的位置,讨厌她明明改变了这个家,却对过去念念不忘的样子。可是为什麽,当他看见她指控的目光,他竟不敢直视她?
为什麽相比看到庄蝶儿的眼泪,她在他面前强行摆出的倔强竟让他更是心悸……
『因为到了现在,你已经是唯一一个,可以停止伤害她的人了。』
水迹顺着轮廓滑下,紧抓着洗手台两侧的手几乎要露出青筋,他咬着牙,却怎麽也阻止不了耳际不断回响的,司徒的声音。
他一直很感激司徒,即使後来他为了江思颖而远走他国,他还是很感激他。也正因着这份感激,他几乎从未拒绝过对方的要求。
司徒向来了解他,向他提出要求的次数可谓屈指可数,而且别看他平日嬉皮笑脸没个正经,蓝宇谦嘴上没说,心里却是明白的──司徒所提出的每个要求,出发点都是为了他。
可是这一次,唯独这一次,他忍不住对司徒产生了怨怼。
他确信司徒足够了解自己,至少够了解到已经封闭自己那麽久的他不可能知道该怎麽做;但他还是离开了──以最快的速度,在他还没能提出抗议之前,迅速撤离他的世界。
在他还没学会怎麽停止伤害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