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於林安薇,雨音对她的印象其实已经有些模糊了。虽然确信待在孤儿院的那些日子会让自己终生难忘,但林安薇这个人毕竟只存在於自己五岁以前的记忆里,实在不能太强求她记住什麽。
老实说,如果林安薇没有先叫出她的名字,她绝对认不出对方。有那麽一瞬,她甚至在怀疑,林安薇是不是叫错人了?
她不确定林安薇变了多少,但怎也不可能和八岁时的薇薇姐相提并论,而她自己就更不用说了,从五岁到十五岁,整整十年的落差,真有那麽好认吗?
雨音自认记忆力不算太差,这点从她这次期中考的成绩便可略探一二。明明落下了半个多月的课程,她还是在考试中AllPass,甚至总平均还超出了蓝宇谦。
虽说两人念的科目和年级都不同,但这多少也说明了,相比自己的哥哥,雨音显然更懂得怎麽念书。
这大概有点离题了。说了这麽多,其实只是想证明,她绝对没有所谓的「脸盲症」,若那个人是她近期内接触过的,她便不可能忘记。
但林安薇,明显不属於这个范畴。
以上种种,导致雨音在听见林安薇的叫唤时,完全反应不过来。
彼时她正走在伦敦的街道上,离旅馆不算太远,只是在放下行李之後,趁着父母稍事休息的时间,跑下来转一圈罢了。但她才走出几步,一把女声便自身後传来,使用的还是她最熟悉的母语:
「……雨音?」
声音里有着一丝不确定的小心翼翼,对方大抵也害怕会认错人,短短两个字说得极是忐忑。可能因为待在国外太久,她的语调有种奇怪的别扭,却是再纯正不过的中文。
身在英国的伦敦,她竟听见了本不应在此听到的语言。
有那麽一秒,雨音都怀疑自己幻听了,但出於本能,她还是转过身,望向声音发源处。
而林安薇就站在那里,试探般看着她。及腰的黑色长发末端是漂亮的烫卷,高高地绑成了双马尾,和及膝的洋装裙摆一起,随着伦敦的微风飘扬起落。
那是一幅很美的画面,尤其伦敦并不像香港,现代都市的感觉少了很多,即使是在车水马龙的马路上,都有满满的复古感。站在那些建筑物之中,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古典美。
甫回头就看到了这画面,雨音其实有点愣住了。她就那样怔在原地,看着那个朝她微笑的女孩,直到对方再度出声,她才霍然回神。
「你是雨音吗?」
再度从女生的口中听见广东话,雨音才确定了这不是自己的错觉。但她还是困惑,努力搜索脑内的资料库,却想不出有谁会认识她、又可能身在伦敦的。
不过十多秒,司徒、江思颖,甚至季诗诗等的名字都在她的脑海里闪过一遍,她却还是不晓得眼前这女孩到底是谁。
说实在的,除却田径队和4B班的大家,她的生活圈也就只剩孤儿院了。而对於那段过去,她总是下意识地逃避,也因此忽略了心底的那个答案。
看见眼前女孩那兴奋的表情,雨音隐约觉得,自己理应是见过她的,但任凭她再怎麽努力,也无法翻找出这号人物的资料。望进对方期待的目光,抱着「既然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应该不可能是骗徒」的想法,她犹豫着,朝那人点了一下头。
见了她的动作,女孩马上绽放出笑容,整张脸都亮了起来:「果然是你!没想到你竟然来英国了!你跟家人一起来旅行?其他人好吗?妮妮,还有小可?对了,你是不是──」
「不……等等,抱歉,你是……?」
面对她几乎可说是过度热切的连番追问,虽然不怎麽礼貌,雨音还是不得不打断她。
而听了她的话,女生的脸上瞬间被满满的诧异遮盖,棕眸里划过一丝失落,让雨音瞬间昇起了浓浓的歉意。
「雨音不记得我了吗?」她的语气低沉,带着一种她无从理解的寂寞,「你小时候明明说过,永远不会忘记我的。」
『姐姐要走了,雨音要乖乖的喔。就算姐姐不在了,还是要听院长的话,跟大家好好相处,知道吗?』
『雨音要和薇薇姐一起走!』
昔日的童言童语不经意间流入耳际,雨音一愣,再度抬头看去,这一回,那张脸似乎不再那麽陌生,甚至非常缓慢地,和过去每天都能看到的某张脸重合起来……
「薇薇姐!」
当她终於叫出对方的名字,林安薇又再度灿烂地笑了起来,彷佛刚刚的低潮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看着那张如阳光般的笑脸,明明和当年如出一辙,雨音却有点不适应。
平心而论,相比起自己,这十年间,林安薇的变化其实不大。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明媚,但配上她身上的洋装,却让她感受一种诡异的不协调感。
她想,自己之所以认不出林安薇,除了五官,对方服装品味的改变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林安薇是孤儿院内,少数拥有自己姓氏的孩子。她的父母在她七岁那年意外身亡,辗转之间来到了这所孤儿院,和他们共度了约一年的时光,而後便被某个富商领养,从此再也没有人见到过她。
即使已经相隔十年,她依然记得,那时候的林安薇活泼自信,总是顶着一头短发四处乱跑,身上除了运动服就是被分发的旧牛仔裤,属於她的小衣柜里,从来就没出现过裙子之类的物体。
但如今,林安薇站在她面前,穿着一袭华丽的洋装,留了一把她曾说过打理起来很麻烦的长发,摆出最优雅的姿势,气质高雅得就像真正的千金小姐。
这不是林安薇。
至少,不是她记忆里的林安薇。
全然没注意到她的走神,林安薇只是开心地笑着,踏前一步,伸手抱住了她。
这麽多年以後,两个人都长大了,身高差不如当年那麽悬殊,雨音再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把头颅埋在她的怀里。但当她把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感受着那份被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温暖时,思绪竟不自觉地飘到过去,回到那个在时光流逝中渐渐褪色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