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里的溜滑梯旁,有个睫毛如扇的孩子正在哭泣,将可爱的脸蛋哭花得乱七八糟。有着金色碎发的孩子见状,立刻跑到他身边,睁着精神奕奕的圆眼睛,抚乱他如墨的软发。
『小瑾,你怎麽这麽爱哭!我去找那群家伙报仇!』
『不要啦小因……他们有三个人,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哼,我才不会那麽弱!你只要乖乖躲在我身後就好了。』
『小因……!』
当然,一对三,打不过人家很正常,於是他们伤痕累累的各自被妈妈带回家,迎来一阵痛骂。告别前,金发的孩子说,明天我们还要一起玩。墨发如缎的孩子破涕而笑,挥舞着纤白的小手。
隔日下午3点,发如深墨的孩子准时赴约,他期待的坐在溜滑梯旁的长椅上,一如昔往。
可是,那个金发灿然的孩子并没有出现。
3点到6点、星期一到星期天,那个孩子就像消失了般,音讯全无。
黑发的孩子很失望。
当现实变成昔日,当友谊变成回忆,孩子们慢慢的将这件事沉入心底。
既不会扔弃,也不会开启。
就让那段令人眷恋的时光瓶封在深处,围绕着10年的四序交替,逐渐淡去。
***
9月,暑气依旧逼人,看着各种熟悉的面容,我变成了二年级生。
二年级与一年级的日常所差无几,硬要说的改变就是,越加繁重的课业,以及时常被牺牲的课後自由时间。
噢,还有男生们看见学妹嗨森的表情,还有女生们看见学弟的哀叹。
我从书包里拿出平板电脑,连上学校网站,打开分班表。
这所学校唯一的好处,就是资讯教学,所以这所学校的学生一报到,便会领到学习用的平板电脑。自行学习、公服嘉奖、课间小考、申请登记,都可以由这台不到A4大小的轻薄平板做到。当然,如果你比较勤劳,或是觉得使用电脑学习伤害大脑,学校也提供纸本服务就是了。
综上所述,各位就可以明白,这台平板电脑就是本校学生的生命。一旦里面的资料被黑了、不见了,教务主任就会和蔼的拍拍你的肩膀,温柔的叫你开始准备各科的重补修费。
所以男生们根本不可能翻墙去艳情网站,或在里面放啥小黄片子。如果本校男生去挑战金氏世界纪录,那麽荣获全世界最纯洁无瑕的男性电脑再不为过。
另一个原因也是它出奇的贵,每个人几乎都把平板当神供奉。
於是,本校奇异的学校风俗就出现了。
我记得最夸张的,就是前届高二学长令人感到病态的事蹟。
他考前会把祖先的牌位撤下,将平板电脑放在神祖牌位上,以檀香烟熏七天七夜,第七点晚上要用学生证顺时钟绕三圈。记住千万不要绕反,绕反的话,平板电脑会大怒并降下天罚,预言自己会在某天某月死机,然後就有吃不完的鸭蛋了。
学长此话一出,全校掀起了拜平板电脑的风潮。
结果期中考成绩一公布,各班班导气得要把那一堆红鸭蛋往学生头上砸去。
事实证明,相信毫无科学考究的传言之前,还是自己先念好书比较重要。
因为那位学长,本身就是年级第一的读书变态。
我抬头看教室的班级。嗯,没错,是资讯科2-A班。
「宅君,早安啊。」
「呦,宅君。」
「……」
「今天也是不开口啊。」
「糟糕了,好酷,心脏扑通扑通。」
真是万分感谢同班同学们,能够如此包容奇怪的我。因为我小时候长的柔柔弱弱、楚楚可怜(?),所以时常会被那些高大的男生欺负,由於被同性捉弄到大,渐渐的我有了一种不想和他们相处的心情。
虽说如此,我还是进了半点女人味都没有的资讯科。因为女生只要争风吃醋起来,比男生阿鲁巴还要可怕。
两权相害取其轻,於是我成了资讯科传说中孤傲神秘的宅君。
我也不是一出生就叫这麽颓的名字,我的名字很风月很高雅的,我叫做南时瑾。
显然男生的字典里并没有风月高雅这个词,我的名字从他们口中叫出来,变成了别样的惨剧,宅君还是最好听最顺耳的,於是我也认了。
新课本公开下载,Ⅱ变成了Ⅲ,公式变得更加畸形。
我们与新生不同,刚开学就开始进新课。
唉,真苦逼。
「这题大家都会了吗?那我们请一位同学回答……嗯,南时瑾同学,告诉我们答案吧。」
老师的头好亮啊……用哪个牌子的……
「南时瑾同学?」
老师的肚子也好圆阿……到底是吃什麽才能囤积这麽多油脂呢……
「喂,宅君,不要发呆了,快救我们啊!」
我立刻回神,同班同学都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我。
好啊,平时把我叫得多难听,一遇到数学个个不耻下跪。
哼,本大神不计前嫌帮你们。
我走到电子黑板前,抬手写下一条条公式和答案。老师看我不愿开口回答,早已见怪不怪。
偷瞥台下,有几个人面露失望。
谁会开口说话啊白痴,你们还太浅。
***
「宅君,今天放学有空吗?」一个看起来一板一眼的黑发男生朝我走近。
「对啊宅君,带你去剪头发,浏海那麽长是要吓死谁啊!又不是贞子。」在黑发男旁边,用发夹将深棕色头发固定起来的男生双手撑在我的桌子旁。
貌似这两人就是早上跟我打招呼的鬼小子。
「……」我无声的晃了晃脑袋,表示我的不愿意。
「别这样嘛宅君!我听我国中同学说你长的超级惊为天人的。」棕发男继续打量我被浏海盖住三分之二的脸,「就算你长得再丑……你都是我心爱的同学啊……我会永远爱着你的……」
「……」我恶寒的抖了抖,扯嘴以示不屑。
「夏日,他不愿意就算了。」黑发男遮住棕发男的眼睛。
「我这是关爱同学……」
「是霸凌。」
夏日同学沉默片刻,突然指着身旁的友人,「哈,我知道了,你是在嫉妒!」
「……」
「……」
同学,你这样不好,不可以这样把气氛搞冷,而且还在我的座位旁。
上课钟响,某男就被他朋友拖走了,我面带笑容挥手表示祝福,虽然他看不到。
可是下节课,他还是来了。这下好了,那个不苟言笑的黑发男不在。
「拜托你啦!宅君!我想要约一个女生出去玩,可是对方说要3对3约会啦!」棕发男抓住我的手,死命祈求。
「……」那跟我剪头发有什麽关系。
「求求你嘛!求求你啦!要是答应我……我……我就……」
你就?我挑眉。
「把我的菊花献给你……」羞涩状。
甩开手,免谈。
「宅君哇啊啊啊!我只有你啦!那不然我请你一星期午餐!」
我拿出平板,在上面飞快打字,随後放在他眼前。
「学……校……套……餐……限……定……帝……王……蛋……包……饭!?那个很贵啊!」棕发男欲哭无泪,「好吧……我答应你……」
要追妹纸,势必有所牺牲,你以为那麽容易啊。
***
假日到来,所有人约定8点车站前,不许迟到,否则请早餐。当然,老规矩,男生才适用。
事前被棕发男交代不许出风头。可我想很难,毕竟我的发型这麽奇特。
果不其然,两个已经先到的女生都用奇异的眼光注视我。
哎呀,真害羞。
在浏海下环视四周,发现原来我不是最晚到的,棕发男还有另外一个女生都没到。
太好了,早餐有着落了。
忽然,一抹刺眼的金色长发闯入我的视野。
很美丽的大波浪金发,迎风飘扬,轻抚着她雪白的颈项。我对上她的双眼,她那双银蓝色的眸好似将我吸入回忆的深渊般,无法抵抗的魅力。
多麽美艳的颜色。
「喂你、干嘛这样盯着别人,没见过混血儿吗。」金发灿然的女孩对着我说,语气甚为不善。
「……」好凶啊。我摇了摇头。
我错了妈妈,果然不该用女生的外表判断她的内在。
虽然我没有再次看向她,可是她一直用狐疑的眼神打量我。我感觉等我被她看出些什麽,我就要被生吞活剥了。
过了几分钟後,才看到姗姗来迟的棕发男,他一脸虚弱的捂着肚子,卖命的跑来。
「宅君……阿隐……我对不起你们啊……」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虚弱的身体摇摇晃晃的於风中凌乱。
跑到我们身边,他小声解释他迟到的原因,这种话真的不宜被女生听到,他说:「对不起……我太兴奋了,所以一大早就肚子痛……拉个不停……」
「……」如果这时候责备他,就是我的不人道,看在早餐和午餐的份上放他一马。
「记得早餐就好。」不苟言笑的黑发男道出我的心声。
我附和的点点头。
「你们真是我最好的小伙伴呜呜呜……」
「好了,赶快搭车吧。」黑发男催促大家上车,巴士逐渐驶往游乐园。
说到游乐园,那真是情侣夭寿多的地方。我真的搞不懂,为什麽约会要来游乐园呢?人多又挤、天气炎热、动不动排队,一个不小心没有安抚好小女友的脾气,万一暴走了,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相较之下,在家不是更方便吗,有冷气又不用人挤人,而且做……咳,某些事,更加便利快速。想做啥就做啥,还不用怕别人告你公然猥亵。
唉……人类真是奇妙的生物。
进入游乐园,我开始要配合棕发男的作战计画了。原本说进游乐园後立马去鬼屋,藉由鬼屋人多混乱的情况制造独处,然後他就要跟她那位心仪的妹纸独处。
其实这计画挺破的,因为未知的因素太多了。他就没有想过排队人潮多到屎的情况吗?
例如现在,一行人顶着大太阳在这里乾排队。
啊……真热啊……头脑昏沉沉的……
「不如我们先去玩别的吧?鬼屋实在太多人了。」金发虎姑婆说道。
「不行!鬼屋很重要啊!」
「我们是无所谓,可是你朋友看起来快死了也没关系吗?」她推了我一下,我居然没站稳,趴在地上。
从浏海些微的缝隙间,我看见了金发虎姑婆错愕的神情。
啊……好晕啊……好想睡觉……
「宅君!啊!我亲爱的宅君!你不要死啊!」棕发男哭喊着。
真是吵死了……谁死了……你妹才这麽脆弱……
「应该是晒昏头了,我带他到室内休息一下好了。」金发虎姑婆将我的手臂架在她的肩膀上,轻松的提起我。
看着她愧疚的神情,其实我觉得她人也蛮好的。
但好人归好人,她力气这麽大是怎麽回事。虽然我是典型的豆芽菜男,但起码也有60公斤啊,难道她真的是虎姑婆投胎啊。
走进室内游乐场,冷气的凉爽让我的状况好了不少。她貌似找了张空着的长椅,将我打横放在长椅上,脑下感到异常的柔软。
呃?膝枕吗!?
啊呀真是三生有幸,能躺到大美女的膝枕可谓千载难逢嘿嘿嘿。
我真猥琐。
「对不起,刚刚我不该推你,所以我就来照顾你,原谅我吧。」
嗯,真是个好人,不会因为我是个怪人而讨厌我。加分!
「不过你顶着这麽厚的浏海,不晕死才怪。」她的手摸上我的额头,意图掀开我的浏海。
糟了!
「不行!不准碰!」我立刻跳起来,压着我的浏海。
「……」她目瞪口呆。
是啊,被你逼到都讲话了。
我沉默不语,端坐在长椅另一端,头还是有点晕。
「……你为什麽会这麽在意自己的脸被看到?」她小心翼翼的问。
是啊,每个女生到最後都会好奇我的脸,连你也不意外。
原本我以为你跟她们不一样的。
「……」
「……对不起。」
「嗯。」我懒得回应,随口发出了声音。
「其实你的声音很好听,所以就算脸长的再丑,你还是会有潜在吸引群的!别放弃希望!」
……什麽东西。
「你从小到大一定过得很辛苦!所以对不起!我不该好奇偷看你的脸!」
我只觉得,你还蛮会幻想的……
「……噗、哈哈哈哈哈哈。」
她错愕的看着我大笑,随後她也笑出声,两个人莫名其妙的在长椅上大笑。
和别人相处得这麽融洽的气氛,在小的时候好像也有过。
只是我忘了幼时的我,是跟何人在欢笑。
***
「对了,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说。」
「你的名字真的叫宅君吗……噗哈哈哈哈哈哈……」
「才不是,我的名字很诗意的!宅君是那群乱七八糟的王八蛋帮我取的。」我翻了一个大白眼,「说什麽我很像在动画里面出现的终极骇客,浏海盖脸高深莫测的样子。」
不过实际上说我是宅男也不为过啦,因为我真的会蒐集喜欢的角色的手办,例如肠门有希、虾娜、亚撕娜、兵长什麽的。只要是为了心爱的角色,就算去人山人海的漫博被挤成肉乾也在所不惜!
嗯,这才是宅式精神。握拳。
「你现在在发什麽神经?」虎姑婆无言的看着我。
「嗯,请忽略这个动作。」
「好吧……那你告诉我你叫什麽名字?」
「南时瑾。」我扬眉,「够文雅够诗意吧。」
「……你说你叫……南时瑾……?」她木然。
「对啊,难道我要再重说一遍吗?」
「……不,不用。」她的表情很复杂,盯着我的脸,像是要确认什麽似的。
「干嘛一直看我?」
「没什麽事。重新介绍一下,我叫白绚因。」
「嗯。」
方才热络的气氛又被寂静取代,忽然她打破了沉默。
「我们去座摩天轮吧。」
「什麽?」我皱眉,「我不喜欢高的地方。」
「没关系啦,来游乐园一定要坐摩天轮!」
「……不要。」看着她异常闪烁的双眼,谁知道她是不是在打什麽主意。
「……我有糖果喔。」
谁要啊,又不是小孩,你自己吃吧。
「……我有WiFi喔。」
我瞄。
「……让你连到饱喔。」
我看。
「……而且网速还很快喔。」
我盯。
「跟姊姊走吧?」她朝我伸手。
握爪。成交。
可恶,我恨我没有无线网路。
摩天轮缓缓移动,搭载着恋人们的心意,层层上转。
我被某个诱拐犯拎进摩天轮里,我机伶的和她保持最长的距离。
「你说,你叫南时瑾吧。」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我。
「你要怎样。」我开始後悔了。
羊入虎口,我下不去啊!
「没怎样,只是觉得有点热……而已!」她猛地推开摩天轮的窗户,强风袭进小小的摩天轮里,掀起所有事物。
包括,我那厚重的浏海。
四目相交,没有丝毫阻碍,我看见她眼底层层叠起的复杂情感。
「不对……她是女生……不可能是男生啊……」
蛤?什麽?我是男的啊,还非常健康天天有反应……咳,失言了。
「不对,我不相信……!」她朝我的下身伸手。
「哇呀啊啊啊!你不相信是你家的事!可不可以不要来扯我裤子啊!放手!你放手啊!」
摩天轮只有接吻的传说,没有脱裤子的传说啊!
「南时瑾!为什麽你是男的!」她怒气冲天的指着我,而我完全不明所以。
这个问题不能问我,去问我爸比较好吧?
「你痴女啊!干嘛脱别人裤子!我就是当了17年男生,就算你对我生气,我也不可能马上把小小瑾变不见啊!」
「你浑蛋欺骗我的感情啊!」
「你妹的我今天才认识你啊!」
我们激烈……咳,扭打成一团,好吧,是我在当被打那个。
摩天轮转到最高点,本来就因为风而摇晃的摩天轮,在我们的吵闹下危危欲坠。
『哔————』
突然,一切都静止了。
摩天轮高挂在空中,忽然传来控制台广播的声音。
『恳请各位乘客在搭成本设施时,请勿随便移动,保持平静的心情,请勿从事任何激烈运动,请您为其他乘客着想,公然激烈放闪不是什麽好行为,您可以回家再继续……』
冏了。
我也忘了最後是怎麽等到摩天轮运行到地面的,只记得从摩天轮走下来的那刻,有很多人用暧昧的眼光看着我们。
真是丢脸的想死。
从那之後,我确定了一件事。
遇到白绚因这个患有虎姑婆+变态+痴女综合并发症的家伙,你的人生不是将要倒霉,就是正在倒霉。
我似乎还听到她对我贼笑并说着「妥妥的,已成定局。」
这个病态诱拐犯,另类开启了我的高二生涯。
去你的妥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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