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开张的洗车厂里,很多设备虽然都是二手的,但经过完善的整理,再加上崭新的装潢,看起来还是挺称头的。
厂里招聘了三个员工,再加上我就有四个人,当庆贺开幕的红色彩球挂上去、震天价响的鞭炮燃放开来时,我们一群人拍手鼓掌,还有民意代表送来花篮跟盆栽,在开幕前大家已经分头发过传单,搭配第一波的折扣活动,因此开幕之前就接到不少预约电话。
一大早,我到医院外面等候,欣棠一直好奇地问,到底今天为什麽要特地排出假期。
我们两个在早餐店里吃着四人份的早餐时,她本来还想去隔壁的超商买星星糖,但我挥手阻止:「等一下会有吃不完的星星糖摆在你面前,真的,相信我。」
那时我才发现,原来卖关子是一件很难熬的事,面对欣棠被勾起的好奇与再三追问,我憋得都快中风了。
好不容易捱到早上八点半,这才带她来到凤山火车站附近的洗车场。
「提供每一位车主最好的服务,是我们的核心目标;给每一辆车最棒的照顾,是我们唯一的任务,而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是我们大家共同的希望。」这是我在家想了很久之後才拟出来的致词内容,果然不负众望,获得了一片掌声。
然後,我看着满脸新鲜,先是东张西望地浏览着店面,跟着专注地听我说话的欣棠,说:「如果有人再接着问我,所希望的这片美好未来当中,要有什麽风景,我希望除了业绩很漂亮的帐本之外,还有你。」
在那当下,店里挤满了前来共襄盛举的众多好友,大夥一起爆出热烈尖叫与掌声,有人对着欣棠叫出「大嫂」二字,也有人乾脆喊她一声「老板娘」,还有人呐喊着叫我赶快把求婚戒指拿出来。
我笑着摇头,求婚不在今天的演出流程中,而且我看着欣棠胀红的脸,都觉得她快要无地自容,简直就要夺门而出了。
「你下次要爆出什麽剧本之外的即兴演出之前,拜托先跟我套个招吧!」把我的手臂几乎都快要捏出瘀青了,欣棠下手毫不留情,但其实眼里却满满的都是笑意。
「这不是即兴演出,而是精心安排策画的内容,环环相扣,都有逻辑可循,真的。」
虽然被掐得很疼,但我眼角迸出的眼泪却不是因为那些痛,反而是看她又羞又急的样子给笑出来的。
开幕仪式结束後,第一辆客户的车子进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阿宗说第一辆车应该由老板亲自动手,所以我有模有样地牵着水管,扭开了水龙头,高压水柱喷出,替车子从头到尾冲去泥土灰尘,在大家又一阵鼓掌之後,总算完成所有仪式。
接下来洗车的任务就可以交给员工们去处理,而我则载着欣棠先离开,因为尽管早上能陪我,但她下午还得回医院上课。
午餐吃了义大利面,这可能是我们平常「约会」中难得一次的昂贵食物,欣棠既不崇尚名牌,也不喜欢吃过於昂贵精致的东西,一来本无此习惯,二来当然跟我一样是省钱。
但今天特别不同,欣棠坚持要请客,而且我们点的都是加大份量。
用餐过程中,我们只是嬉闹着、说笑着,却丝毫不就我那篇致词的内容多作讨论。她默许了吗?还是其实想拒绝,所以乾脆假装这只是一番玩笑话,所以不提也罢?
我不觉得欣棠会拒绝,但问题是谁能有万全把握?就算一个再天真无邪、没有心机的女孩,她也会知道,要拒绝别人的告白,应该要带一点委婉与客套,而不至於当面驳回,所以面对着她这样许与不许之间的态度,我竟一时拿捏不出下一步该怎麽办才好。
「晚上要一起吃饭吗?」离开义大利面店,开车要回医院的途中,我问。
「可能不行喔,今天我外婆生日,大家要一起帮她庆生,所以一下课我就得立刻回去,全家人要一起回弥陀。」说着,她皱起眉,「一想到要坐我爸的老爷车,大老远回去吃虱目鱼粥就很累。」
我笑了出来,凤山到弥陀真的有一段路,那儿的虱目鱼也确实有名。
「欣棠,我有些话想跟你说。」想了想,在等红绿灯时,我终於忍不住开口。
在此之前,我的盘算是这样的,如果她有意接受,应该就会面带微笑,让我把话说完;万一她不要,那也许在我这个逗号之後,她就会赶紧要我别往下讲。
於是我顿了一下,刻意想先观察她的反应,结果欣棠圆睁着大眼,一脸茫然地问我要说什麽的同时,居然塞了一颗从洗车场里拿来的星星糖到嘴里,然後又打了一个喷嚏,连鼻涕都流出来了。
那瞬间我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为什麽我要跟一个流着鼻涕、吃着糖果的小笨蛋告白呢?而且红灯只剩十秒就要转绿,隔着车窗我都能听到旁边的机车不断催动油门,像赶着要去送死一样猴急的声音。
「你要说什麽?」她还没注意到鼻涕已经沾到脸上。
「我只是想跟你说,该擦擦了。」苦笑着,我抽了一张卫生纸给她。
很快就到医院了,欣棠拿起包包,叮咛我回程途中开车要小心,便轻轻地推开车门,下车走了两步。
我忍不住还是出声叫住她,顺手把她超爱听而我们几乎不换歌的那首〈星空〉给调小声。
「好不好?」
没有前因後果,没有来龙去脉,我要问的只是一句,好或不好。
她一个回头,侧身对着,扬起的嘴角有好看的弧线,俏皮地眨眨眼之後,只给我一个字。
「好。」
***好,是一个字的允诺,是两个人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