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得没错,顺着烧焦的味道搜寻,很容易就找到了那片林中空地。草地被烧得一块一块光秃秃,有些地方还散落着箭矢残骸。地上横卧着一截又大又长的树干,完全遮住往後的视线。
「等等。」我告诉芬德林。牠停下脚步,安静地转头望着我。
我拍拍牠银灰的鬃毛,「我想翻过去看看。在这边等我好吗?」
芬德林甩甩头,倒退几步,竟然直接从树干上跃了过去,安全着地。
好吧。我想。记得以後千万不要低估芬德林的能力。
紧接着轮到我了,我手脚并用爬过树干,在翻过的那一刹那,看到了我预期中的景象:加尔多跪在已经被削断的树桩前,半身伏在上头,一动也不动。他暗金色的长发披散开来,映着一点难得洒进密林的阳光,只让我对眼前的景象更加迷惘而难过。
我走近拨开加尔多的头发,想摇醒他,他的眉头依然紧蹙,脸上犹有着泪痕。
芬德林靠近我们,但仍识相地安安静静。我再摇了几下,加尔多微微睁开眼睛。
「黛敏拉斯?」
「我不──」
「黛敏拉斯?」这次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着一分急切。
「加尔多,我不是──」
「黛敏拉斯!」他霍地坐起,眼神有点疯狂,他忽然很用力地抓住我的手腕。我吓了一大跳,试着把他的手扳开,但他扣得非常紧。芬德林受到惊吓地高声嘶鸣,这时加尔多的眼神像惊醒一般瞬间缓和下来,手也放开了。
「雅思敏!我……对不起。我以为……」他黯然摇头。
「加尔多,你在做什麽?」
他颤抖地呼出一口气。虽然他的状况很差,但还是对我投射出一道锐利的眼神。
「欧伦告诉你了对不对。」
「呃,对……」我是不是不应该知道?
「没关系的。」他凄惨地摇摇手,「这样你应该也知道了,这里是我和黛敏拉斯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这麽久了,你怎麽确定就是这棵树呢?」他没有说话,拉着我的手碰到树桩底部的边缘,我摸到一些刻字的痕迹,有些模糊了,但仍能用手指辨认得出内容。
「这是……宁……宁若戴尔。」我道。
加尔多点点头,他似乎不打算解释,脸上浮现一个好遥远的微笑。
柔柔的风,似乎轻轻掠过。
「可是她说她要先走了,她再也待不下去了。」加尔多话锋一转,脸上现出哀戚的表情,「可是我不能走,我不想走也不要她走,但她非走不可。她说她会等我,可是等了太久我还是走不了,我到底要什麽我也不知道,她一定还在维林诺等我我很确定,但我还是走不了,我厌弃不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对……」他把脸埋进手心。我想给他一点隐私,便走到树桩另一侧。我坐到一旁,手却摸到了另一串文字:安罗斯。
宁若戴尔和安罗斯。从小在多尔安罗斯长大的我怎麽会不知道这个故事?
宁若戴尔的刻字必定是加尔多美丽动人的赞扬;至於安罗斯,我相信刻字的一定是黛敏拉斯,她是什麽意思?宁若戴尔消失了,安罗斯则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他们……会像他们一样吗?
〔你……听不懂我在说什麽,对吧。〕加尔多在我身後缓缓说道,〔你本来就不可能懂,通往阿门洲的船只不会为人类启航,你们根本不会懂这种分隔两地的痛苦。〕
〔精灵可以回到维林诺,但是人类必定会经历死亡。〕
〔可是我回不去!〕加尔多的语气又疯狂起来,〔我的心不允许我回去!我已经分裂成两半了,一半在通往阿门洲的船上,一半留在中土,余下的部份碎裂在大海中!〕
〔刚来这里的那天我不该问你的,〕我说,〔这个地方一定已经让你想起黛敏拉斯。〕
〔更早之前我就在想了。不是因为你──唉,也是因为你啦。〕加尔多叹了口气,〔我只是……这种情绪很久没有像这样被搅动了。我想我从此以後会永远痛恨砍树的人吧。〕
〔想开点,你们刻下的字都还在呀。〕
〔不是为了那个。你们都不懂我真正痛苦的是什麽。〕他吟唱了一小段精灵的歌曲,我听不懂,只觉得当中似乎有着海岸的浪涛声,从遥远彼端打上中土的潮水,来自维林诺的波涛。加尔多站起身,走向静静站着的芬德林,回头给了我一个平静的笑容。
〔我们明天就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