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盜墓架空》無頭 — 無頭 45

45.

「你…确定你要知道吗?你已经,没事情了吗?」胖子问道,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我的神色。

我手上握紧解子扬的《LePetitPrince》,才突然发现自己手心全是冷汗,索性交叉起双手,抱臂。

「我没事,你说。」

「这事情实在太…你确定…」胖子很难得的犹豫了起来,但却马上被我打断。

「不要婆婆妈妈的,说。」

再拖延下去,我怕我自己会先丧失面对现实的勇气。所以,说吧,不要紧,我总还是要睁开双眼,好好面对现实的。

「好吧。」胖子这人也很爽快,这是我很欣赏他的一点:「那麽,这一切,必需要先从一个过去小有名气的人开始讲起。吴邪,英雄山的老海,这人,你听过不?」

我摇摇头。

胖子便解释道:「我自己跟这人也没打过什麽交道,但是跟我出生入死的一个好兄弟曾经被他救过,因此欠下了一个大人情。」

胖子的这兄弟我听过,以前他没事就把那人挂在嘴巴上讲,我曾经问过那人後来怎麽样了?胖子就拿出一张小照片,抗议似的嚷嚷着,你看,没良心啊,跟花姑娘跑美国去了!

那是一张结婚照,照片里的两个人看起来很幸福。

「有一回,老海主动联络了我,说要我帮一个忙,那我也没想,就说好啊,当作是帮我兄弟还个人情。我兄弟说过这老海是个重义气的人,他信的过老海,我就信的过老海。」

胖子将车子缓缓开到路旁的车位上,暂停。面对着夜晚的大海,天空上的云朵黑压压的一片,玻璃被越下越大的雨滴模糊。

胖子缓缓的说:「老海递给我一卷录像带,要我转交给一个我认识的大学生…」

一瞬间,我全身不可控制的颤抖了起来,手脚都冷的跟冰一样。

「他说,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毕竟你认识那人,转交起来很方便。他说,你就放在他的桌上就成,他会知道的。」

胖子的脸色有些阴暗:「如果他警告我,要我绝对不要看里面的内容,我反而会起疑,但是老海的态度很自然,很随意,让我以为那真的没什麽大不了的。我记得我还问道,海叔,这东西什麽时候要送到他手上?他摆摆手,不在意的说,不打紧,不急,什麽时候都可以。」

「把东西转交出去的那天,晚上,我从外头吃饭回来,却发现王盟等在我家门口,身後跟着的,是吴三爷的手下大潘。」

「你家吴三爷的手下大潘,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在道上讲出来,九成的人都会吓得屁滚尿流。他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据说吴三爷是从战场上把他带回来的,道上的人都传说,那家夥就像死神,带走的人从来没有活着回来过。这当然是夸大的说法,但还是反应了部分的事实。」

「老实说,小吴,我真佩服你们吴家封锁消息的严密程度,我是一直到看见大潘出现在王盟身边,我才突然意识到,不妙,吴邪这小子,估计跟吴家有点关连。之前我根本不会把你跟黑道吴家想在一块,你的个性让我根本不会朝那方面想,再说,当时王盟也还没有成为现在人尽皆知的王先生,所以我…」

胖子耸了耸肩,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只好乖乖跟着王盟走,一路走进你的学生宿舍。一进去,不得了!在你喜欢转来转去的电脑椅上,坐着大名鼎鼎的情报头子吴二白。斜靠在你摆了一大堆建筑学大部头书的柜子旁,是抽着闷烟,一脸愤怒溢於言表的吴三省。你本人则不见踪影。」

嗯,那时候我…

「吴二爷冷冷的看着我,一句话都没有说,连眼神也读不出一丝心绪,却让我打从心底感到深深的恐惧。突然,大潘从後头一个扫堂腿,把我踢倒,我正要跟他拼命,原本还抽着烟的吴三爷,一脚马上踩着我肚子,让我不能克制的呕吐了出来。什麽东西很用力的被甩在我脸上,我尝到血的腥味,但还没反应过来,吴三爷的脸就在我的视线里放大,手上握着那卷录像带,怨毒的问道:这玩意,是你给吴邪的?」

「我想反抗,但是大潘狠狠的朝我的脑袋补上一脚,我被踹的晕乎,隐约听到大潘沙哑的声音说着,三爷,我来。我那时候想着,完蛋了,死定了,只闭紧眼睛等死,可是预期中的痛殴却没有落到我的身上,我不禁微微睁开眼。只见吴二爷缓缓的从椅子上站起,吴三爷和潘子都停下动作,看着他。」

「吴二爷的嗓音轻轻淡淡,听不出一丝起伏。他说,别在这里问,让吴邪看到不好。然後他便转身,朝厕所的方向走去,我才注意到厕所的门是关起来的,有人在里面。」

「突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我被大潘在腰际踢了一脚,听他冷冷的命令着:给我起来。我挣扎着,拼命的想爬起来。但就在这时候,厕所的方向传来一声惊呼,只听见吴二爷的声音,急迫又紧张的叫着,王盟!过来!」

「我睁开眼睛,试图对焦,模模糊糊的,我看到吴二爷抱了一个谁从厕所里冲了出来,王盟迎上前去,手忙脚乱的不知道在做什麽。好一阵子後,我才注意到,那个被吴二爷抱着的人,手臂无力的垂下。那手,布满了鲜血,顺着指尖,在地上聚成一滩艳红。」

胖子闭上眼睛,缓缓的说道:「吴邪,真是对不起,我一直到了那时候,才真正意识到我对你做了什麽。」

我想说没关系,但是我发现我什麽都说不出口。

「我被吴三爷押进他的堂口,关着,好几天都没人管,就在我以为他们打算把我活活饿死的时候,大潘押了另一个人进来。对方蓬头垢面,双眼充血,浑身是伤,我一开始还没认出来这家夥是谁,但是看着那家夥在地上挣扎了老半天,我才突然意识到,这他娘的不正是英雄山的老海吗!」

「老海趴在地上,低低的笑着,无法克制,那声音真是让人鸡皮疙瘩直冒。他抬起头,对大潘嘲弄的说道,我帮四爷报仇了,嘿嘿,我帮四爷,嘿嘿…」

胖子看了我一眼,解释道:「我後来花了很多心血才查到,这英雄山的老海,跟陈皮阿四有点关连,要是吴家当年没有联合解家和海外帮派的势力,突然背叛陈家,我看陈家的接班人,很可能就是老海。」

「为…」我的声音有些沙哑,所以我顿了一下,清了清喉咙:「为什麽这麽重要的人,当年肃清陈家的时候漏掉了?」

胖子说道:「不是漏掉,这英雄山的老海,当年应该是支持吴家做掉陈皮阿四的。」

「那为什麽又…」我有些不解。

「大概是後来觉得,自己在陈皮阿四死後,从吴家那得到的利益不够多吧…」胖子耸耸肩,说:「或者说他佯装效忠吴家,其实是在等待时机成熟好帮陈皮阿四报仇…这个谜永远也解不开,毕竟当事人都死了…只是,有的时候我想起我那兄弟说过,老海是个重义气的人,又想,他当时说,他终於帮四爷报仇了,那样的神情,其实…」

胖子叹了一口气,沈默了一阵子。

「後来呢?」我让他静了一下,才轻声问道。

「後来…」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老海就在那里大声的嘲笑着,谩骂着,但是大潘就那样让他骂,没有回嘴也没有还手,好像在等待什麽事情发生。所以骂着骂着,老海大概也意识到有什麽不大对劲,便渐渐的安静下来。」

「那个时候,大潘才朝前走了几步,弯下腰,轻轻的说了这麽一句洋文,带了浓浓的越南腔调:whatgoesaroundcomesaround,海叔。」

「一瞬间,老海的脸色变了,但他马上恢复嘲弄的神情,毫不在乎的说着,我只剩烂命一条,你要,就拿去罢。」

「大潘没说话,只朝旁边一让。门被推开,吴三省站在大门口,押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睁着大大的眼睛,一脸的茫然和不解…」

「等、等等!对不起,请等一下。」几乎无法控制的,我歇斯底里的喊了出来。

胖子被我吓了一跳:「怎了?」

「等…」我拼命的克制自己,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的太明显:「你…有没有烟?我…」

我有点受不了了。

胖子担心的看着我,从怀里摸出烟来:「天真,你没事吧?」

我接过烟和打火机,闭起眼睛,深呼吸了一下,试图稳定自己的情绪,才开始点火,但是点了几次都很不成功,我的手抖得太厉害了。

胖子拿回他的打火机,帮我点烟。我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後揉了揉太阳穴。

「天真,我们今天就讲到这里吧,你…」

「继续说。」

我坚决的打断了他的话,缓缓吐出烟,看着烟雾消升。

如果今天在我身边是王盟的话,他就会闭紧嘴巴,什麽都不肯多说一句,甚至劝我不要在追究下去,但是胖子不一样,他有全然不同的价值观,他以前就常说,只要一个人想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那他就觉得没有什麽问题。

我知道我在做什麽。

虽然很痛。

胖子看了我好一阵子,才又开始说:「…老海,一看到那个小姑娘,就突然崩溃了。他一直吼叫着,海婷,我不是要你躲好吗?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是交代过你吗?一遍又一遍的,他拼命的喊着,眼泪一直顺着脸颊流下来,在他脏污的脸颊上留下一条一条的痕迹。小姑娘被吼的有点莫名其妙,楞楞的看着老海,然後大概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就也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怪可怜兮兮的。」

我闭上眼睛,感到一阵湿热的酸涩。

「老海的态度改变了,几乎是跪在地上,他开始哀求,他说,你们怎麽样对我都无所谓啊,但是放过海婷吧,求求你们了…那景象真他娘的,唉,你大概很难想像,英雄山的老海,那麽样一个呼风唤雨的角色,卑微的跪在地上,眼泪鼻涕流了一地,重复着,发发慈悲,发发慈悲吧,啊?」

「吴三省冷着脸,默然的说道,你很清楚我想知道什麽。」

「老海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迟疑了一下,但大潘毫不犹豫的亮出刀子,作势要朝小姑娘的身上捅,那小姑娘吓坏了,惨叫一声就昏了过去。老海一见状,又苦苦的哀求了起来,断断续续的讲了一个故事,一个陈皮阿四当年倒斗的经历。」

胖子顿了一下,说道:「陈皮阿四以前,跟你爷爷长沙狗王是倒斗的搭档,这事,你晓得不?」

我楞了一下,摇摇头。

「好,那你现在晓得了。他们两个,一个北派风水之学,一个南派闻土定穴,是很有名的倒斗搭档。」胖子便续道:「老海说的那经历,是陈皮阿四亲口告诉他的,当年长沙狗王相中了一个古墓,找陈皮阿四一道去倒斗。进去之前他们就清楚这墓主不得了,墓里的机关很是复杂。长沙狗王甚至在出发前还说,这墓里走一遭,能活着出来,那只能算是祖师爷保佑…」

「那为什麽还要进去?」我忍不住问道。

「这我就不晓得了,老海没说,我也觉得奇怪,大概是墓里有不得了的宝贝吧?」胖子耸肩:「不论如何,他们还是进去了,进到墓里的过程老海没有讲得很详细,陈皮阿四当时重述时似乎就没有交代清楚。总之,他们沿着一条小河逆流而上,进到墓里。」

「他们一开始便出师不利,陈皮阿四在最外围的阵法里便挂了彩,长沙狗王则在一个八卦阵里受了点伤,而且越往墓穴深处走,遇到的越是凶险,那墓穴的复杂程度,已经不是一般的暗弩、翻版、流沙等等可以形容的。到了後来,他们两个渐渐觉得不对劲,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撞邪了,因为不论往哪一条路走,都会遇上问题。原先赌定这个方位绝对不会错,走下去之後,却突然发觉东南西北全反了。明明看的清清楚楚朝右走会遇上机关,但就算朝左走,才没几步,同样的机关突然又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像鬼打墙一样。」

「两人商量了一阵,原本打算朝回走,却发现怎麽样也找不到来时的路,墓穴的模样全变了,根本像是进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地宫。」

「老海形容,陈皮阿四重述时皱着眉头,压低声音,说了这麽一句话:『我当时甚至以为,那墓是活的,它知道我们朝东,就把麻烦朝东送,我们朝西,它也没让我们好过…那墓里碰上的事情太玄,说不清。』」

「最後,他们俩在一个镜子阵里碰上了麻烦。」

「那阵的入口是一面突然出现的黄铜古镜。要知道,地宫里乌漆抹黑的,一拐弯,猛的一扇巨大的镜子映入眼帘,看到自己的倒影,会误以为有人朝自己扑来了,可真会吓一大跳。待他们俩看清楚那不过是镜子之後,都松了一口气,还相互嘲笑了一下彼此刚才狼狈的模样。陈皮阿四特别停下来研究了一下那古镜,想着这镜子的功用究竟是什麽,只是摆在这里吓人?不可能吧?」

「不过当时并没有想太多,他们急着继续朝前赶路,下一个拐弯,又是另一面镜子,下一个,又是镜子…等到回过神来,陈皮阿四突然发现,走在身边的吴老狗居然不见了!」

「他吃惊极了,怎麽无声无息的,一个家夥就凭空消失了?就算遇上什麽机关也总得出点声的吧?这麽想着,陈皮阿四放开嗓子,喊了几声,想着对方是不是走慢了?还是怎麽?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他眼角瞄到一个人影迅速的一闪而过,陈皮阿四头皮一炸:那是什麽东西?」

「陈皮阿四一向是个先下手为强的人,所以他想,我管你是什麽东西,先给你一弹子再说,若是那吴老狗,他自己会闪,要真被打中了也是活该,谁叫他自己走路不走好。」

「陈皮阿四空手打铁弹子的功夫是从小锻炼出来的,百发百中,是他的拿手决活。所以,他一扬手,只听见啪啪啪啪啪一连串铁弹子打中什麽坚硬表面的声音,然後是什麽碎裂的声响。陈皮阿四一听,便知道人他没打中,对方躲掉了,铁弹子不知道是打中了石墙还是别的什麽。」

「他还没机会细想,身旁的劲风就让他直觉的一缩脖子,他身边竟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了一个人,手上的大刀朝着他直直的砍了过来,幸好他反应快,要是他迟了一秒缩脖子,人头早就落地了!」

「陈皮阿四连忙朝後一翻,一滚地,一手铁弹子瞄准了那人打去,但只听见锵锵锵锵锵的清脆声响,那人居然轻松的在一片黑暗中将铁弹子一一用刀打飞!陈皮阿四知道完了,遇上高手了,他下意识朝腰际摸枪,却摸了个空,电光石火的这一瞬间,他才终於了解到发生了什麽事:操他妈祖宗十八代的吴老狗,没想到那混帐居然算计他!」

什麽!?听到这里,我不禁怔了。

胖子续道:「墓是吴老狗相中的,他是吴老狗找来的,进来之後尽发生些撞邪的事,吴老狗大概知道事态不妙,他们暂时出不了墓,便算到粮食不够了,就偷偷摸去了他的枪,躲了起来,在暗中偷袭他,想把他做掉,一个人独吞剩下的食物。」

「想到这里,陈皮阿四就痛骂起了吴老狗,想着,再怎麽样也不能就这麽委屈的死了!身上一摸,摸到把手电筒,用力扭开。他的本意只是要扭开手电筒,朝吴老狗一扔,趁对方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吓一跳的时候,自己拼命往反方向跑,但是一扭开手电筒,他自己反倒愣住了。」

「那哪里是吴老狗?分明是别人!但是他还来不及看清楚,他的两只眼睛给对方一刀划瞎!刀子自左眼间横劈进去,划断鼻梁,横刀过右眼而出,他当场缩在地上抱着火辣辣疼痛的双眼惨嚎!」

胖子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我听的正紧张,忍不住追问道:「然後呢?他从此瞎了?真的是我爷爷算计他吗?」

胖子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瞎…倒也没有,他後来好像还是看的到东西,大概是给治了,不然就是还看得到一些模糊的光影。不过我要说的重点不是那个,重点在於,陈皮阿四在被划瞎之前,他所看到的景象。」

「他看到了什麽?」我摒息追问道。

「他看到给他一刀的那人,胸膛上有着一个巨大的麒麟纹身,栩栩如生,一直延伸到後背和肩膀。」

我傻了,没有料到这样的答案。

「不、不可能!」一开始的错愕过去之後,我不由自主的重复喊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告诉你,胖子,这不可能,这怎麽可能?」

「老海他当时确实这麽描…」

「你自己算,我爷爷过世的时候我都还没出生,那小哥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年纪,哪里有可能划瞎陈皮阿四?他那时候就算已经出生了,才几岁啊?你想想…」

「所以啊,」胖子打断我的话:「我刚刚才问你,他是不是很年轻?如果是,那根本说不通嘛!」

我的脑中一片混乱:「这个…虽然描述一样,但说不定不是同一个人,不可能是同一个人的啊!要真是,那小哥最少也要四十好几了,他看起来才二十几,最多三十,怎麽可能嘛!」

「我又没有告诉你那是同一个人,我只是重述…」胖子抗议道。

「对嘛!所以说不定麒麟纹身的人很多满街都是…」

这句话出来,连我自己都有点底气不足,但是不知道为什麽,我就是不希望划瞎陈皮阿四的人是闷油瓶,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在我的心里蔓延。

「结果呢?那人後来把陈皮阿四怎麽了?」我急急的追问下去。

「很奇怪的,那人後来反倒没杀陈皮阿四,把他划瞎了之後,就莫名其妙的离开了,把他扔在那,大概是认为瞎了眼的陈皮阿四无法逃跑,只有等死的份。」

胖子顿了一顿,续道:「接下来的这段有点玄,但老海说那就是陈皮阿四亲口描述的,他没夸大。」

「总之,陈皮阿四当时以为自己死定了,但他并不是轻易认命的人,所以他想着,吴老狗,你好狠,放我在里头等死,我偏不死,我就活给你看!他拼着一股劲,在墓穴里摸着乱爬…」

我打断胖子的描述:「等等,为什麽还说是我爷爷害他的?不是已经看清楚划瞎他的人不是我爷爷了吗?」

「我当时也觉得奇怪,不过你先听下去。」胖子答道:「陈皮阿四爬了不知道有多久,累了就停下来歇会儿,精神点了就继续爬,虽然不知道自己朝哪个方向,但是他不想停下来,停下来就跟等死无异,而他不想死。」

「然後,陈皮阿四说,他开始听到一些声音。」

「声音?」我皱起眉头,问道。

「对,声音,很轻的脚步声,隐隐约约的在他的前方,像是指引他一样,他就跟着那个脚步声爬,拼命爬,拼命爬,爬了不知道多久,终於因为体力不支昏倒了。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居然在医院,别人跟他说,有登山的人看到他满身是泥满脸是血倒在地上,还以为他死了,摸了一下发觉还有气,赶紧把他送至医院,这才捡回了一条命。你说命大不?陈皮阿四居然就这麽胡乱爬着爬到了外头的世界。」

「不是说进去的时候很是复杂凶险吗?怎麽一个瞎了眼的自己爬出来了?」我有些不解。

「陈皮阿四自己也很困惑,他印象中的确有脚步声在前方指引他,但是他当时是又饿又累,意识很朦胧,可能记错了也不一定,但是他千真万确的是自己爬了出来。从此之後,他再也没下过地,他说那次是祖师爷保佑,放了他一条生路,也算是个警告,那墓里的宝贝,不是凡人能碰的。老一辈的他们虽然迷信一点,但是下了地,很多事情其实也是说不清的。」胖子说道。

「你还没解释啊,为什麽陈皮阿四仍旧觉得是我爷爷陷害他的?」我催促着问道。

「因为枪。」胖子答道。

「枪?」我重复着,有些茫然。

「老海当时讲到这里的时候,吴三省也沈不住气了,把老海揪起来,大声的质问着,为什麽陈皮阿四终究认为是长沙狗王害了他?老海这麽回答:因为枪,因为长沙狗王摸走了陈皮阿四的枪,那是什麽居心?」

我好像懂了,要是陈皮阿四身上的枪没给摸走,当时被那麒麟纹身的人攻击时,他就可以自保,不会被划瞎,但是他又怎麽知道…

「吴三省突然变的很激动,大声的吼道,就因为枪吗?就只因为一把破枪吗?摸走一把枪那又怎麽样?那并不代表什麽啊?」胖子描述着:「吴三省拿了一本破旧的本子,挥舞着,喊道,我父亲才不是什麽阴险的小人,他摸走枪,是为了避免陈皮阿四暗算他,他并没有暗算陈皮阿四的意思,他只是想着,陈皮阿四一冲动起来什麽都干得出来,先把武器摸走了,剩下的再好好谈,省得闹心,他在这里写的清清楚楚。」

破旧的本子,那是爷爷随身携带的盗墓笔记!

「老海也激动了起来,喊道,谈个毛!什麽叫省得闹心?谁知道他想的是什麽啊?他写什麽是一回事,想什麽又是另一回事,谁知道他什麽居心啊?他摸走四爷的枪是事实,铁的事实!」

我突然觉得很悲哀,就是只是为了一把枪,仅仅一把枪。谁真的打算害死谁吗?似乎也不是。只是,恐怕陈皮阿四当时瞎着眼在墓穴里爬的时候,他心里并不是只有单纯的生存意志,恐怕他是恨着的,是恨意在支持他爬每一步每一步。恨着长沙狗王,恨着吴家,深深的憎恨着。

「吴三省一听,火了,冲上前去就是给老海一顿好揍,待老海趴在地上起不来之後,吴三省才住手,翻开那老旧的笔记本,大声的念出了其中的一段:」

「…等到我一回头,陈皮阿四已经不见踪影,连喊了几声都没人答应。正奇怪着,我才意识到这镜子似乎有些玄乎,朝旁边一摸,才知道中了招!第一面镜子把我们俩都吓了一跳,之後走的时候,手电筒的光自然不会直直的朝前照,反而会稍稍朝下,这样一来,照上了镜子才不会被反射的刺眼。但是朝下照的缺点,便是四周的墓道我们无法看清,而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墓墙上有一侧镶了大块大块的镜子,我们急着找路出去,也没有对话,就是闷着头朝前走,只有用眼角瞄到对方在身边,什麽时候走散了都不知道,但是因为身侧镶有大镜子,映着自己的身影,才误以为对方一直在身边,但是其实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原来如此。

所以陈皮阿四被袭击的时候,拿铁弹子反击对方,才会听见一连串铁弹子打中什麽坚硬的表面,然後碎裂了的声响,他当时打中的便是墙上的镜子啊!

「吴三省很生气的吼叫着,我父亲才没有故意陷害陈皮阿四,这分明就是误会!你看看他在笔记上写的,这是最後一段了,他最後写下的文字。最後写下的文字还会说谎吗?谁那麽无聊?」

胖子叹了一口气:「老海也真是,他当时明明已经不行了,却还是拼着命,从渗血的嘴唇里挤出一句话:说不定吴老狗就这麽虚伪,假君子。」

我心里一下格登一声,糟了,以三叔那无法无天的个性,正在气头上,不知道听了这句话会干出什麽事来。

胖子摇摇头,说道:「吴三省一听,气的脸都白了,从怀里掏出一把枪,一枪就打死门边那位名叫海婷的小姑娘。」

听到这句话,我闭上了眼睛,在胖子讲到三叔押着海婷出现的时候,我就大概知道这女孩子大概逃不了被杀掉的命运,但是真正知道的时候,我却还是觉得很难受。

为什麽总是这样呢?为什麽非得要谁死了好像才能解决问题呢?

「老海一下子怔了,大概没料到吴三省居然这麽绝,回过神来後,他手脚并用的朝那小姑娘爬了过去,将那个姑娘的屍体紧紧的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她的名字,然後痛哭失声。」

「吴三省一个手势,大潘就上前,将老海和海婷的屍体分开,老海哭的一塌糊涂,拼了命的想要护住什麽,却依旧被大潘冷漠的推开。老海颓然的坐在地上,哑着嗓子,向着吴三省哭喊道,你杀了我吧,吴老三,你有种,你狠,你杀了我吧。」

「吴三省冷冷的看着他,以充满怨毒的声音说道:我不杀你,老海,你也给我嚐嚐看,眼睁睁看着深爱的人在面前受苦受难时的痛。我不杀你,我要你记一辈子,你他娘的给我好好活着,给我记一辈子!」

我的身躯再度不由自主的发颤了起来。

是我吗?是我的错吗?如果因为我当时对录像带的激烈反应,导致二叔三叔必需眼睁睁的看着我挣扎,让他们质疑自己曾经做出的决定,让他们也痛了,那,我当时极端的情绪反应,是不是错了?

如果他们的痛苦,比如三叔心里的痛,必需藉由杀死海婷来抒解,好让给予我录像带的老海也嚐到失去亲人,或是眼睁睁看着亲人受难时的痛苦,那,我是不是也就是间接害死海婷的凶手?

但是,如果重来一次,我认为我还是会产生那样想往死里走的极端情绪,我没办法接受,我就是没办法接受,解子扬他…

我都做了什麽?天啊。

我错了吗?

「然後,突然之间,又是一声枪响。」胖子缓缓的说道:「我还没反应过来是谁开的枪,老海就已经倒在地上,眼睛瞪着天花板,渐渐失焦,死了。吴三省一脸愤怒的转过身,看是谁好大的胆子,居然在他面前开枪。」

「只见吴二白站在门口,手上的枪管还冒着烟。」

「你二叔的眼睛扫过我、海婷的屍体、刚刚被打死的老海、站着的大潘,最後停在吴三爷的身上,他淡淡的说了一句话,还是那样没什麽情绪的声音。」

「他说: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老三?」

「吴三省眼睛吊了起来,气的连声音都在发抖,他大声的吼道,不然呢?不然呢?难道就让他这样平白的诬赖父亲吗?你知道陈皮阿四对於老大的恨意,甚至对於我们全家的恨意,是建筑在多麽荒谬的一个误会之上的吗?大哥承受了那麽多,我们也都承受了那麽多,现在就连大侄子…为什麽连他都要牵扯进来呢?大侄子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是这家夥害的!而你居然如此轻易的杀了他!吴二白,你竟然…你杀了他还真是他娘的便宜了他!」

「吴二爷看了吴三爷一眼,没回话,反倒向大潘叮咛了句,要大潘等一下把屍体好好收殓。回过头去,他招呼门外的王盟进来,指了指我,要王盟把我带出去。」

「吴三省看着吴二白,似乎真的动怒了,捏紧拳头,他控诉似的痛骂道:吴二白,你有没有情绪的啊!大侄子变成那样,你都不心疼的吗?」

「这句话像是针一样,狠狠刺了吴二白一下,只见吴二爷猛的转过身去,瞪着自己的弟弟。他背对着我,所以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见他的声音。那是一种极度压抑的嗓音,很低沈,但是每一个字都非常用力。」

「『老三,你说呢?』」

「那是一阵很长的沈默,压力大的让人大气不敢喘一下,吴三省渐渐收敛了气势,眼神也垂了下来,似乎有些不敢望向自己的兄长。」

「吴二白过了很久才再度发话,声音恢复了原本的淡然,他轻声说道,老三,让他们也痛苦,对於现状并不会有帮助。吴二爷说这话的时候,瞄了一眼横屍在地上的老海和海婷。」

「吴三省张开嘴,似乎还想辩驳些什麽,但吴二爷的下一句话却将他彻底堵住了,吴二爷说:老三,你自己想想,你这招,跟谁学的?」

听到这里,我的心揪了一下。

三叔抓住海婷,要胁老海供出他所知道的一切。这招,跟陈皮阿四当初压制我父亲一模一样啊,抓住了对於我父亲最重要的人:二叔和三叔,胁迫我父亲为他做事。

旁人听起来没什麽,但是我知道,二叔当时是真的在教训三叔了,把三叔跟吴家三兄弟最痛恨的陈皮阿四比在一块,这对三叔绝对是莫大的耻辱。

胖子耸耸肩,说:「我不懂这话的意思,但是吴三省确实被压住了,眼神变的有些阴暗复杂,带了一点痛苦,一点挣扎,还有些许不甘。吴二爷就在这时候让王盟把我带走,我被王盟扯到了外头,他把我载回我的公寓,要我滚蛋,还警告我如果把这事宣扬出去,要我吃不完兜着走。」

「我当然不会蠢到那个地步,不过我还是问了一句,我问王盟,为什麽放了我?为什麽不乾脆连我一起做掉?王盟笑了一下,那个笑容让我不大舒服。他回答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很想,但是吴二爷说,吴少他已经失去一个朋友了,再失去一个,吴少真的会发疯,我认同他的看法,所以王胖子,算你走运。」

胖子说到这里,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天真,是你救了我一命。」

是吗?

我回避了他的视线,我不觉得我救了任何人。相反的,我觉得我害死了每一个接近我的人。

这是什麽因果啊?

爷爷和陈皮阿四在斗里的一个误会,让陈皮阿四失去了双眼,导致陈皮阿四恨吴家恨到了骨子里去,抓住二叔三叔藉以控制,甚至折磨我父亲。我父亲後来狠狠反咬了陈皮阿四一口,肃清陈家的所有人,并吞陈家所有的势力,却留下了英雄山的老海。

英雄山的老海帮陈皮阿四复仇的方式,是藉由胖子,将那卷录像带交到我的手里,我一旦崩溃,连带伤害到的是二叔跟三叔,二叔跟三叔一痛苦,我父亲就会跟着烦忧。我真的是打从心底佩服这个老海,这是多麽高招,他什麽都不用做,吴家就会自己乱成一团。

但是就算老海借胖子当媒介,想要洗清自己的嫌疑,他自己,和他的亲人海婷,却终究还是被我三叔揪出来,杀掉了。

我心里很复杂,千思万绪不知道该如何消化。

老海给我的录像带,是我的生命中最大的一个转折点,我终於知了解子扬死亡的真相,我终於揭开被隐藏的秘密,我终於知道了现实的残酷。

但是对我而言这麽重大的事情,在整个吴家、陈家、解家的纠葛中,却只是这麽小小的一环,而且还是由一个我从来不认识的人所引起的:老海,英雄山的老海。我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对我的生命有这麽大影响的人,我却是如此陌生。

另外,令我感到很震撼的,是人跟人的关系,竟如是绝望。

人跟人的羁绊应该是温暖的,不是吗?但是这却也是许多人最大的弱点:我父亲可以为了二叔三叔丧失一切,二叔三叔可以为了我做出任何事,老海可以为了海婷跪地求饶。

没错,很多人懒得顾及他人的死活,只要自己活的好就好,再怎麽亲的人死了都不痛不痒,这种人世上很多。但是也有人,可以为了自己深爱的人做出牺牲,那种牺牲让我好心痛,我真希望他们能够像其他人一样也感到不痛不痒,谁死了都无所谓。

因为那种牺牲,是多麽的痛…

这种时候我会很极端的想着,要真是这样,那又为什麽要爱?那又为什麽要在乎?不去爱,不去在乎,在这个世界上独自独步的活下去,就不会有害怕失去的恐惧,更不会有真正失去时的哀痛,因为人最後都只有失去一途,不是吗?就算彼此的关系没有被时间冲淡,我们也终究会死。死了,就什麽都失去了啊,既然都要失去,那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拥有,还省去失去时的痛苦,岂不更好?

但是人却还是会在内心深处期望他人的温暖,希望被关心,被在乎,被爱,这又是什麽心理?

是不是最终,我们所做的一切,在某个层面而言,都只是很卑微的,希望能被他人多爱一点点?是不是我们都畏惧孤独,期望温暖,因为我们都知道人与人的羁绊能够多令人向往?

他人不求回报的关心可以让自己心里筑起的高墙软化,哪怕那是多麽不经意的关心,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个手势,那都是多麽多麽的温暖。就像闷油瓶对我说出「我曾经养过一只兔子,後来他死了」,这样一句单纯的话,却能让我笑出声来,只因为我知道他是关心我的,他尽可能的在宽慰我,就算那是多麽的笨拙。

握紧手中的《LePetitPrince》,我想起了故事中的狐狸。狐狸是我最喜欢的角色,比任何一个角色都喜欢,牠是那麽的勇敢,那麽的坚强。

Onrisquedepleurerunpeusil’ons’estlaisséapprivoisé…

冒着流泪的风险,被他人驯养。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可以靠着回忆过活的人,狐狸却可以因为得到了麦田的颜色,而甘愿被小王子驯养,就算他知道,小王子终究要离开。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为什麽?为什麽他情愿冒这样的风险?他在哭啊,他很难过吧,那为什麽愿意被驯养?他什麽都得不到啊。麦田的颜色这种东西,讲起来很浪漫,但是实际上什麽都没有,什麽都不是,徒有回忆只会令人更伤心而已。

可是,我後来却渐渐开始理解,没有错,失去时的痛苦的确刻骨铭心,但是如果因为害怕失去而拒绝拥有,那是不是也同时丧失了拥有的时候所得到的快乐?

这样的话,麦田对我而言,永远就只是麦田,不会代表其他任何的意义。

对於狐狸而言,他却宁可最後孤独的拥有麦田的颜色,也不希望错过跟小王子相遇相识的机会,因为那个机会是多麽难得,多麽珍贵,多麽美丽。

所以,就算冒着流泪的风险,却也还是要鼓起勇气去爱。

知道解子扬死亡的真相後,我可以连自己的生命都拒绝,这样的伤痛,或许在他人的眼中,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认识解子扬来的好,但是我却还是很高兴我曾经认识了他,毕竟他曾经带给我那麽多快乐。

但是我却不能说,能够认识解子扬,是我的荣幸。

因为终究是我,害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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