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我们朝着我宿舍的方向驶去,刚才跟闷油瓶讨论了一下,我们一致认为,不管追杀我们的人有多凶恶麻烦,应该都不会胆敢在军警宿舍直接开打,而且以我现在嫌疑犯的身份,彻夜不归实在不是一件好事,应付那些乱七八糟的追兵已经够麻烦了,要是加深警方的怀疑,连他们也有所动作的话,那真是吃不消。
闷油瓶挑人少的路走,在好几个街区外就把我放下来,要我先走回家,他要去把这部赃车处理掉,晚点再跟我会合。
我拿了外套里侧稍微打点了一下自己,尽量抹掉身上明显的血迹,避免走在路上引人侧目。我一边弄,一边苦笑着,想说我到底还是不是警察啊,为什麽这两天做的事情全像个罪犯一样呢?
我下了车,想告诉闷油瓶小心一点,但是那家伙完全不领情,油门一踩咻的就开走了,我连嘴巴都还来不及张开呢。
我撇了撇嘴,开始朝家的方向走去,很小心的注意四周的动静,闷油瓶把枪留给了我,让我得以自卫,我握紧了藏在外套口袋里的枪柄,神经紧绷,我这两天真的给追怕了。
不过事态比我想像的好,我一直走到宿舍大门口都没事,连上楼都没遇到人,我掏出钥匙开门,心说这真是太好了,果然老天爷是公平的,在一个人衰过了头之後总是会让他赚点好运。
「吴少,你今天到哪里去了,怎麽手机都打不通?」
我完全忘记王盟就住在我家对门这件事实,他一出声,差点没把我给吓得跳起来。
只见王盟还穿着法医的服装,打开门朝我问话,他注意到我身上的伤口,脸色立马难看了起来,混杂着惊讶和担心,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检查起我左右两侧太阳穴的伤口,还抬起我的下巴,仔细的观察我的颈部。
「你怎麽了?为什麽会弄成这样?发生什麽事了?」王盟连珠炮似的问道,在我身上扫视着,找寻其他伤处:「是李沉舟弄的吗?他刑求你?还是怎麽了?为什麽不去医院处理一下再回来?你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情?怎麽搞的?………吴少?」
王盟停顿了下来,注意到我的沈默,和带了点戒备的眼神。
「怎麽了,吴少?」王盟问道,神情有点不解。
我轻轻推开他,背过身去开我的门锁,我沈默是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怎麽办,我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好,如果三叔和潘子是事件背後的指使者,那二叔会不会跟事件也有干系?身为二叔得力助手的王盟,会不会跟事件也有所关连?三叔和二叔虽然是从事完全不同的行业,但是很难保证他们没有交集,何况我二叔的工作以情报交易为主,三叔的事情他应该多少知道一点。
我不知道王盟究竟知道多少,我不知道能不能信任王盟。
王盟似乎对我冷漠的态度感到意外,他呆楞了一会儿,然後一把抓住我的肩头,想直视我的眼睛:「吴少,怎麽一回事?」
「你…不用管。」我迟疑了一下,别开视线:「这跟你没关系。」
如果王盟不知道,那好,完全不要插手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太过复杂麻烦,一个不小心就会惹上杀身之祸,不能拖王盟下水。如果王盟,甚至二叔,知道三叔潘子扯上的这件事,那我其实也不希望现在就跟他们面对面摊牌,至少也要等到闷油瓶回来再说。
王盟一听,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也没说话,一旋身便朝自己家冲去,我也没细想他到底是要干嘛,我只想着要赶快打开我自己的家门,然後躲进去把门关的紧紧的,将王盟隔在门外。我承认我刚刚在车子上的确打算跟家人切断一切关系,但是我没想到这样的事情会来的这麽突然迅速,令人不知所措,而且实践起来如此困难,对着王盟,我莫名的有一种,怎麽样都没办法把断绝关系的话语说出口的感觉。
我承认很多时候我遇到事情只想逃避,就像我明明知道躲进我家里其实是没办法解决问题的,我现在却宁可如鸵鸟一般,把头埋起来,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我打开了门锁,唰的一下拉开门,闪身进屋的那一刹那,我看到王盟从他的屋子里飞奔出来,手上拿着他的医护包,原来他刚才回去是为了要拿救护工具吗?
我手上用力,想趁他还来不及过来之前摔上门,但是王盟却伸出一只手,手指紧紧的抠住门板。我一看,下意识担心会夹到他的手指,力道不禁缓了下来,他使劲一扯,门就这样被拉开,他成功的进了屋。
我看着他,突然忍不住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果然逃避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吗?
我们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王盟率先打破了沈默,他皱着眉头,问道:「吴少,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我心里觉得有些烦乱,便摇摇头,朝着屋内走去:「跟你无关,真的,王盟你不要管。」
「我不可能不要管,你现在不想说没有关系,至少伤口包紮下吧。」王盟紧紧的跟在我身後。
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麽,手在餐桌上翻找,寻到我的烟和打火机,王盟看我点烟,身为医生的他看不惯,眉头皱的更深,但是他什麽也没说,我常常觉得我家的人对於我所作所为的宠溺,近乎一种纵容。
「王盟,这事你不要插手,连问都不要问。」我吐出一口烟,稍稍冷静了点。
「你坐下,我先帮你看伤口,然後我们再说。」王盟帮我拉开椅子,坚持。
我看着他,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没错,我的伤口需要包紮,晚点闷油瓶回来,他比我还需要照料,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二叔和王盟对於三叔了解有多少,他们是一夥的吗?而且王盟这家伙很精,直接问他不一定会回答我,就连他现在的态度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装出来博取我信任的。
我跟王盟从小一起长大,我曾经毫无保留的给予过他信任,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我跟他,甚至跟每一位家人的感情,竟然会走到这般田地?
王盟看我一言不发的抽着烟,他的脸色渐渐沈了下来,抿着嘴唇,看上去有点苍白。
「你不信任我。」
王盟的字句像铅块一般沈重,可以听出话语背後极力压抑的愤怒和无奈,我想对他说没那回事,但是这样的话语只是宽慰的谎言,一点意义都没有,所以我只有沈默,持续的沈默。
「你为什麽不相信我?你还想要知道什麽?我没有对吴二爷说你昨晚的事,小哥的事情我也没有说,不是都照着你的意思去做了吗?」王盟说道,声音很低沈,有种无力的哀伤。
「一直以来我都尽量照着你希望的方向去做事情,打从我们一开始认识就是如此,什麽事情都好,我一向都依着你,就算後来你离开家里,我也很尊重你的意见,吴二爷要我在警局陪着你,我来了,可我知道你不会希望我离的太近,所以我一直跟你保持着距离,不是吗?」
「我不懂,吴少,是哪一步我走错了,让你始终无法相信我?」
始终无法相信他吗?我看着王盟,心里觉得有点悲哀,我并不是一直都不相信他,在知道那件事情的真相之前,我跟他也曾经很要好,只是跟王盟在一起总有种疏离感,因为他一向都小心翼翼的不希望逆着我,可我认为人与人真诚的相处就好,那样的谨慎小心反而太过造作。
我不是始终无法相信他,如果真的要说的话,不过只现下这个事件,让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没错我跟他没有办法像和胖葵相处一样没有心眼,但是说从来不信任,这样就太过份了。
可我的沈默让他误认为默认,王盟的脸色越来越死白,愤怒的火焰在他的眼睛里闪烁,他静静的发怒着,但是我却找不到任何话语可以对他说,我的确可以解释,但是现在我的心情实在太过烦乱,我根本没办法好好的构思我的语句,冲口而出的话都太容易让人误解,事後一定会後悔,所以我宁可沈默。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谁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直到我房内通风口的位置传出声响。
闷油瓶回来了吗?我抬起头,想进卧室看他,但王盟却刚好挡在我的前方,我过不去。只见王盟微微眯起眼睛,朝我的卧室看去,突然将手上的医护包朝桌上砰的一放,喀啦一声打开包,哗的抽出一个纸包,手一抹,纸包就摊开来,里面大小手术刀一字排开。
我一愣,心说你这是干嘛?
卧室里传出奇怪的骨头转动声,我想这铁定是闷油瓶不会错,只有他才会发出这种声音,我想绕过王盟去卧室看闷油瓶,没想到王盟手一挡,把我隔在他身後。
我还来不及问怎麽回事,王盟就做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让我一瞬间反应不过来。
这全部都发生在短短几秒钟:王盟把我推到身後,闷油瓶刚好从我的卧室里踏出,王盟手竟朝放在桌上的手术刀一探,一把抓起五把长短不一的刀子,唰唰唰的朝闷油瓶射过去,闷油瓶连眉毛也不皱一下,右手风清云淡的一带,手术刀全被他拢进掌心,轻轻松松的化解了王盟的攻击。
「你他娘的疯了吗?」我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失声喊道,不可置信的看着王盟。
王盟没有理我,只是恶狠狠的看着闷油瓶,好像要把他看穿一个洞:「你是谁?」
闷油瓶连看也不看王盟一眼,好像完全没听到一样,自顾自的把背在肩上的乌金古刀放下来。
「喂,我在跟你说话。」王盟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问道:「吴少遇上的麻烦,是不是你给他惹的?」
我皱起眉头,说道:「不是他的问题,王盟…」
「你到底是谁?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想要做什麽?」王盟完全不理会我,朝着闷油瓶逼近。
闷油瓶根本把他当空气,乌金古刀放下之後,就随便朝地上一坐,拔开刀鞘检查刀身,他乌金古刀的末端有些缺口,很可能是今天从顶楼跳下来时,他拔出乌金古刀插进墙内减缓落势的时候弄上的。
「王盟,这件事不是他…」我连忙拉住王盟,但是王盟猛力甩开我的手臂,回过头来愤怒的看着我,王盟是个擅长隐藏自己情绪的人,他会发怒,但是很少表现出来,就算真的生气了也不会挑明了说什麽,只静静的发怒,我很少看到他这样外显式咄咄逼人的怒气。
「吴少,你跟他究竟是什麽关系?」
我没料到他会这麽一问,不禁楞了一下,我们是什麽关系啊…这可真把我问倒了,被救的跟救命恩人的关系?被捡回来的跟屋子正主的关系?一起莫名其妙被追杀的关系?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但是你却宁可相信他,也不愿意相信我吗?」王盟的声音有点责难的味道,充满了苦涩:「你们才认识多久?你凭什麽…」
「王盟…」
我抓着头发,想解释,但却不知道从何解释起,这些事情这麽的复杂,我都还没理清头绪,要如何向他解释?就现阶段而言,我只是不想他搅进这浑水,难道这个希望太过於不切实际吗?
或许我的确对王盟不公平,他似乎对三叔或潘子的事情一无所知,我过於戒备的态度对他成了一种伤害。但他这麽一讲让我一下子有种顿悟的感觉,对啊,为什麽我对於闷油瓶如此的信任呢?明明才认识他两天不到,连他的名字叫什麽都不清楚,我却毫无保留的相信他,当然,我也会怀疑他到底是站在什麽样的角度参与这整个事件,但是不可否认的,我的确给予了他极高的信任,只要他在身边我就觉得非常放心。
为什麽会这样呢?
我还来不及多想,就听见王盟再次发话,声音压的很低,听上去有点阴沈:「你难道还是在意那件事情吗?为了那件事情,你一辈子都不打算原谅我们吗?」
我没有答话,更不想答话,这是长久以来第一次有家人主动跟我重提那件事情,对,我的确是不打算原谅任何一个人,包括我自己,特别是我自己。
「那件事情真的有这麽重要吗?重要到你觉得你可以不顾一切,完全放弃自己,甚至再也不愿意和家人接触吗?」王盟质问着,沈重的怒气压的有点令人喘不过气:「一点道理也没有,你有没有想过?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根本还没有跟吴家有所接触,为什麽你连我也要迁怒?你一次也没有想过吧,跟我明明没有关系的事情,你却连我一起怪,公平吗?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和我的想法?你有没有想过我究竟是站在什麽样的立场去包容你,去接受你那种活死人一样的自我放逐?」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冷笑一声:「谁要你包容了?谁说你非要接受不可?不想做的事情就不要做啊,没人逼你吧。」
王盟唇角微微抽动,看上去有点像是无声的说了点什麽,但是他动作太小,我不是很确定。
「如果我当时就在吴家,说实话,我会跟吴二爷他们做出一样的决定。」我听见王盟有点尖酸的这麽说:「那件事,说穿了也没什麽,我真不懂为什麽你这麽想不开,不过是…」
「你给我闭嘴!」
随便谁说什麽话我都可以忍受,说不想包容我也好,指责我一身罪恶也罢,无所谓,但是谁也别想在我面前说那件事没什麽,说那个家伙一点都不重要。
你们他娘的全都没有资格…
对於那件事情的执着,我承认我很任性,或许我错了,不该单纯的为了那个家伙而牺牲掉跟整个家族的关系,但是他毕竟也是一个人啊,一个无辜的人,我真的不能理解为什麽你们当时非得这麽做,我真的不能理解为什麽事後你们还可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彷佛什麽也没发生,我不能认同,更不想去了解。
所以给我闭上你们的狗嘴,我一点都不想听,你们这帮杀人凶手毫无悔意的开脱之词。
气氛完全降到冰点,王盟意识到他说了不该说的话,他低下头,轻声对我说:「吴少,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没理他,朝厨房走去,一把拉开我的柜子,我需要一点什麽镇定心神,推开瓶瓶罐罐,奇怪那东西我放哪去了?我转身去翻另一个柜子,从里头拖出一瓶伏特加,这是之前同事送的,我一直没开封,我不是喜欢喝酒的人,只有在需要对现实极端逃避的时候,我才会借酒消愁。
一杯烈酒下肚,然後猛吸一口烟,我疯狂的咳嗽了起来,完全没有觉得比较好,酒精像灼伤一般在我的喉头燃烧,本来就有点晕的头现在有点昏昏然,我倚在冰箱上,怀疑自己是不是快要发疯了。
有一双手夺过我的酒杯,抢去我烟头,我以为是王盟,正想要发作,却看到那双熟悉的淡定眼睛,我有点不高兴,强忍着喉咙的痛,嘶声说道:「还我。」
闷油瓶理都不理,把烟碾熄了,酒杯里的酒泼掉,顺手把酒瓶也拿去了,我越发越不高兴,心里有股无名火在燃烧,我拽住他,大声问道:「还给我,你这什麽意思?」
他不闪不躲,黑色深邃的眼睛对上了我的,面无表情的吐出几个字:「你说呢?」
他这种无可无不可的不在意语调,让我不禁为之气结,真想扑上去掐死他:「我说?我说你先说清楚你到底是谁,剩下我们再谈。」
闷油瓶转开视线,把我的酒收回柜子,一副没听见我的问句的样子。
我气的浑身发抖,几乎要吐血,只不过是问你一句是谁,你死活不肯说,装聋子,明明也看到我跟王盟吵架,不劝架就算了,说句话让王盟安心也不要,坐在那边装死不吭声,真他娘莫名其妙。好,不说就不说,我就不信我他妈查不出来!
回过头去,我对着表情复杂,夹杂着抱歉和失落的王盟说道:「王盟,手机借我。」
「啊?」
「手机借我,」我简短的重复了一遍,王盟帮我二叔做事,他们搞情报的有一堆手机,专门联络不同的客户和线人:「挑一只比较少用的。」
王盟反应过来,连忙掏了一下口袋,摸出一个机子,我接下来,说道:「你帮小哥处理一下伤口。」
王盟皱起了眉头,有点不情愿的看了一眼闷油瓶,对我说道:「身为医生,我有职责从比较严重的伤患开始处理。」
我朝着卧房走去,没理他,也没看那闷油瓶一眼,我知道王盟就算再怎麽不愿意他还是会照着我的意思去做,他就是这样,我也承认我现在利用他这个弱点的行径实在非常恶劣。
我动手拨电话给胖子,没响几声胖子就接起来,我听到他熟悉的大嗓门问道:「喂?你他妈是谁?」
「胖子,我是吴邪,我请你帮我查的…」
「天真无邪同志!你终於投奔红军来了!你手机是怎的?怎麽打不通啊?」
我立马将手机拿离耳朵老远,我又不是聋子,大声嚷嚷做什麽?
「我手机坏了,现在借别人电话打,我请你查的…」
「包在我身上,胖爷我亲自出马难道还会出问题吗?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不过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我拿眼角瞄了眼客厅,看到王盟已经心不甘情不愿的开始帮闷油瓶处理伤口,莫名的放心许多:「坏消息先来好了。」
「嘿,胖爷我也喜欢先听坏消息,」胖子电话那头传出沙沙的声响,好似在翻找文件:「我看看喔…你要我查一个背着乌金古刀的年轻人,似乎跟倒斗有些关连,这个我没查到什麽消息,如果你能给我多一点线索,那我比较好问…」
我心说你他娘还要我放一百二十个心呢,这麽重要的问题你答不出来,你说我能放心吗我?但是我现在也不好多告诉他什麽线索,那闷子就坐镇在我家客厅,在他老大眼皮子底下直接动手脚这事我还不敢做,於是我就要胖子先讲别的。
「讲别的是可以…算是好消息吧,不过…」胖子开朗的嗓音似乎有点迟疑,他顿了一下:「你要我查的那个瓜子山屍洞啊…」
「怎麽样?你又查不到是不?」我略带讥讽的问道。
「不是…」胖子沈默了一下:「吴邪,你对你们吴家长沙狗王的事蹟了解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