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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厢里虽然才坐了四个女人,但却能造成如此夸张的混乱场面,老实说连我自己都诧异。小蔓把轮椅推到一边去,直接躺上沙发。铃鼓、麦克风、外套,全都散落在她身边;佩佩在萤幕前又唱又跳,活脱脱就是蔡依林的翻版,但下一首歌切换过後,她又摇身一变,化身成为谢金燕;至於另一边,若萍活像刚从饥饿三十的活动中脱身,双手跟嘴巴忙得不可开交,右手筷子、左手汤匙,不断往嘴里塞进食物,满桌杯盘狼藉,全都是她的杰作。
「你们到底是来干嘛的?」我忍不住问。
「不是惜别晚会吗?」佩佩还抓着麦克风,纳闷地问。
「你们看起来有像在惜别的样子吗?」
「拜托,你要去的地方,也不过就是上海而已,搭飞机都能当天来回了。」小蔓耸肩说:「我实在不想这麽讲,但如果想家的话,你每个周末都可以回来好吗?」
「买机票不用花钱啊!」我抓起麦克风,大声抗议。
「噢,那不在本会期的讨论范围,不好意思。」说着,小蔓拿起杯子,很悠哉地乾了一杯啤酒。
我仔细想想,她们说的倒也不无道理,上海跟台北,那能有多远?虽然每周往返确实是夸张了点,但如果真的想回来,确实也不是件多困难的事,就看我要不要砸钱当空中飞人而已。
公司那边的交接全都处理好之後,星期一一早就要启程,我也已经把住了好久的公寓办退租,房东说过阵子会来检查有无毁损或破坏,也会将租屋押金转汇到我的银行帐户中。我有些不用的东西,已然全数寄回老家,剩下的零碎物品,带不走的就先搁在佩佩目前的租屋处,反正她那里还有空间可以让我无限期堆放,这两天也先住在她家。
趁着最後两天的休息,我只想完全放空,什麽都不要去想,给自己一个喘息的空间。自从跟小肆分手後,我绝足不再踏进「回声」,跟乐团的人也断绝了往来,更不再接近小美工作的地方附近,尽管都还处在同一个城市里,但我把自己的生活圈极力缩小,甚至连手机里的通讯录都做过整理,有些我不愿再看到的人名,就让他们全都离我远去吧,而这将近半年来,我新认识的所有人当中,唯一一个还跟我有联络的,就只剩下江涵予而已。
再一想到他,我忍不住低头看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都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他还没打电话来。一边看着,我一边在想,这人未免也太不够意思,有喜欢的人,但却从来没跟我说过,难道我们不是交心的好朋友吗?我这段爱情里所有的喜怒哀乐,他全都看得一清二楚,但他自己的那部分,竟是从来也不愿与我分享,而我转念再想,是不是我太过自私了,从头到尾都只想要别人来分担我的心情,却疏於付出关心,所以即使他有什麽想法,却根本也没有对我说出口,或徵询我意见的机会?好吧,我暗自下了决定,最後这一两天,我愿意敞开心房,好好倾听他的心声,不过前提是,那得是他今天告白失败才行,我可不想看到他耀武扬威炫耀着恋爱进行式的臭屁模样。
佩佩一连唱了好几首动感的歌曲,彷佛无限扩大的喇叭声响,让人听得都头晕,那个女人好不容易终於扭屁股扭得累了,这才肯乖乖交棒,而我今晚原本没有太多唱歌的兴致,来这里主要也只是想跟她们聚聚而已,但小蔓说了,既然都来了,不唱歌可是会遭天谴的,於是我百无聊赖才点了几首慢歌,但唱着唱着,心情却慢慢沉了下来。
一边随着音乐的行进,很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遭遇,也跟着浮上心头,我眼里看着萤幕上,男女主角演出的一段段故事,心里在想,是什麽原因,我会忽然下定决心要放弃呢?当初,我在满怀幸福的瞬间,忽然被迫退居第二顺位,一个本来该属於我的爱情,却被从英国回来的小美,轻而易举就夺了回去,那时我也曾经放弃,还强迫江涵予,带我去跑了一趟疗伤的环岛之旅,但环岛回来後,当小肆再次出现时,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或考虑,立刻又接受了他的存在,心甘情愿地当起第三者,也打定主意,就算小美要比的是耐性,我也会跟着耗到底,绝对不会轻言放弃。
那为什麽事情後来会急转直下,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我手握麦克风,两眼出神,映入脑海里的,不再是萤幕中的男女主角,而是小肆载着那个身穿黄色上衣的女孩,两个人幸福甜蜜,一起在路边的小摊子吃饭的画面。是了,在终於彻底分手之後,我一直怀抱着些许迷惘,但究竟迷惘的是什麽,却也老是说不上来,我强迫自己赶快恢复精神,在工作上追求更高的效率,也接受了人事调遣的安排,一切都变化得很快,但在快节奏的步调中,我始终不能抹去的,就是偶尔会浮上心头的这份迷惑感,而现在我忽地恍然,那个连我自己都没搞懂的原因,现在我知道了。
「你没事吧?」打断我的沉思,原来已经漏唱了一段,她们三个发现我坐在沙发上怔怔出神,也觉得纳闷。小蔓忍不住叫了我一声,而我没有回答,只点点头,把麦克风递给她,自己则在她接手开始唱歌後,倒了一杯啤酒,用力灌下一大口。
我不是不愿等待,不是输不起,更不是因为什麽道德感之类的问题,才会选择退出这场爱情的竞争,之所以在这麽仓促的情况下,毅然选择离开,那是因为我以前并不知道,原来自己尽管可以忍受因为小美的返台,而被迫屈身沦为第三者的无奈,但却不能接受小肆在坐看我让出第一名的座位後,还要再有其他的女人。
小美的存在已经太久,而且是在我之前,那是我无法勉强的命运使然,只能怪自己跟他相见恨晚,但我真的真的,不能接受他在有了我之後,还要再多一个、甚至是更多个;而我也在这一瞬间,明白了小美说的那些话,那不是为了劝退或威吓竞争者的虚妄之词,在小美总是浅浅的微笑中,在她说那些话的背後,其实隐藏了多少年来,她不断承受的痛苦与折磨,而我也终於了解,她所谓的「等候」,并不是一年两年,也不是三年五年就结束的,那可能是一生都无悔的守候,才有办法得到自己期待的幸福,而那种等候,也不是任谁都能等得下去的,因为,在等待的同时,我做不到像她那样,对所有路过小肆身边的风景们,全都视而不见。所以我输了,输得彻彻底底,小美已经等了十年,她还在坚持着,而我只因为小肆一次的出轨,就证明了自己是玩不起这场游戏的人,更在彻底分手了一段时间後,当我终於决定要避走海外的这临行前夕,才终於搞懂了自己为何要离开的全部原因。
所有欢聚的心情,在此时早已消失殆尽了。可是距离我们说好的彻夜狂欢,至少还有好几个小时才会结束。忍着差点没再落下的眼泪,我赶紧去了一趟厕所,怕弄坏脸上的妆,小心用纸巾沾去眼角的泪水,我对着镜子,看看自己今天的模样,不断自我提醒,够了,不该再哭了,就像前些天,跟江涵予一次午餐的相约时,他不问我是否已经痊癒,却只问我哭够了没,我那时点点头,说真的够了,也真的累了。一想到他,我忍不住摸摸口袋,发现原来有一通未接来电,回拨过去,江涵予很快接听,他似乎颇为焦虑,问我是不是不在家。
「都快出国了,最後一个周末假期,我在家要干嘛?」我理直气壮地说:「再说,老娘今晚不出来狂欢作乐,难道要把力气省下来,在家里打坐修禅吗?」
「所以你今晚不回家啦?」
「不是不回家,而是我根本就没有家了。本来住的宿舍都退租了,我这两天要借住佩佩家。今天晚上大家要拚夜唱,小蔓的包厢是订到早上六点,我们四个女人还要一起去吃早餐呢。」我一边是努力收摄起刚刚那些复杂的情绪,但同时也因为听到他的声音,心情不由自主就变得好了起来,我笑着说:「怎麽样,告白失败了,想找姊姊哭诉吗?姊今晚没空,明天吧,我出国前的最後一个星期天,睡饱之後,可以听听你失恋的心情,这样好不好?」
「好你妈的头。」非常没礼貌地,江涵予居然骂了我这一句,然後直接就把电话给挂了。
-待续-
在错误的爱情里放手,才能成全真正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