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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和日丽,尽管不是假日,却也游人如织。把握我特休假期的最後一天,骑车到淡水来逛逛,我们一路走到堤防最尽头,才又慢慢晃回来。小肆的心情很好,聊到最近工作的事,他兴高采烈,原来有一家比较小众的唱片公司,长期以来始终很关注独立制作的地下乐团发展,也很努力在帮这些乐团筹制更精致的音乐作品,并且有完整的铺货通路可以销售。这家公司最近因为在网路上发现「黑色童话」的作品,看来相当有兴趣,因此连络上阿春仔,有意要将他们历年旧作进行一番整理後,重新编曲,再搭配新歌来推出专辑。
「你知道他们是因为哪一首歌而看中我们的吗?」小肆笑着说出歌名,但我还一头雾水,於是他补充说明:「就是我们定情的那一首歌。」
我听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但更多的却是害羞。原来不只是「黑色童话」的乐迷们看到网路上的MV,现在连唱片公司的人也看见了。但小肆还是一脸开心,他说自己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一天,而开心不是因为可以赚钱,却是总算能将乐团的作品,以及作品中的理念,传递到更多人的耳里。
「所以我应该好好把握机会,」我努力把心里的尴尬藏好,笑着说:「这可能是绝无仅有的几次机会,你可以不用戴上口罩跟帽子,遮头遮脸地出门约会了。」
「就算戴了那些来遮掩,但这也一样很显眼吧?」他抓起自己乱七八糟的长发,苦笑着说:「这种长度的头发,再配上口罩或帽子,简直就是欲盖弥彰。」
「那我还有一个好主意,口罩跟帽子都可以省了,」我说:「你化个妆,穿裙子扮女生,这样就没问题了。」
「你可真是好心。」他叹口气。
一个地下乐团,要怎样才算得上成功,我猜他们一定有自己的见解与想法。小肆告诉我,唱片公司的邀约,在乐团里其实也分成两派意见,家里本来就有钱的包租公跟香肠,他们不稀罕这种机会,更不想受到来自公司的束缚与限制,只想痛快玩自己的音乐,所以抱持反对意见;原本阿春仔也对那种以市场需求为导向的理念不以为然,但他想得更深远一点,希望能在唱片公司的诉求,以及乐团自我的精神间取得平衡,更希望能藉由这次机会,好好打响名号,所以投下了赞成票。
「那你呢?」我问小肆:「就算你支持阿春仔,那也不过两票对两票,打个平手而已,你怎麽去说服包租公跟香肠的?」
「我没说什麽厉害的大道理呀,只是告诉他们,如果不接受唱片公司的提议,我就退出乐团而已。」他耸肩。
「什麽?」我瞪眼。
「因为乐团不赚钱,只教音乐又吃不饱,再这样耗下去,就算玩音乐再开心,肚子还是会饿啊。」他皱眉说:「我本来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哪知道包租公跟香肠就妥协了。」
我听得哭笑不得,但却隐隐也感到不对。知道我在想什麽,小肆说他这几天想了想,总觉得自己应该还可以做更多事,尽管他依旧认为人生没有刻意去经营与安排未来的必要,但如果想成就更多的音乐梦想,某些程度的规划毕竟还是不可或缺。所以当天上掉下来一个出道的机会时,他只是简单想了想,就决定要把握住。
「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会死,但在死之前,总得活出个样子来,不可以这麽浑浑噩噩地过每一天,是吧?」他笑了一下,手牵着我的手。
不知道为什麽,在那一瞬间,虽然有种甜甜的感觉漾在心里,但我却感到一股不自然与不自在,这是小肆平常会说的话吗?是他平常那一贯的思维方式吗?难道我们只短暂分手了几天,他就变了个人吗?我偷偷地侧眼看他,从他的脸上,瞧不出太大的异样,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甚至也不认为这种观念的转变,会是因为好不容易跟我又复合,他才想到的什麽道理。
我很想问问小肆,想知道他的女朋友回台湾之後,现在在哪里、在做些什麽?而她当初又是为什麽会不在台湾?她知道自己的男朋友是怎样个性的人吗?为什麽她能如此放任,让自己男朋友身边永远有数不清的女人呢?我想起那个从事金属雕刻,叫做阿燕的女孩,我知道小肆以前交往过的女人,不会只有这一个,只是後来因为我的缘故,他才开始收敛。我会不希望他跟别的女人牵扯不清,难道那个正牌女友不会有这种念头吗?
满腹的疑惑,从我们走在岸边砌起的步道上,到两个人搭乘渡轮去八里逛了一圈,在渡轮来回所扬起的水花间,我想得迷蒙,也想得出神,连在八里品嚐小吃时都心不在焉。等又回到淡水,原本小肆问我还想不想去哪里走走,然而我停下脚步,却望着一边角落发呆。
「你想去体验看看吗?」他笑着。那是墙边的小角落,一位头戴渔夫帽,看来很年轻的画家,他手上拿着画板,几盒彩色笔摆在旁边,人坐在矮凳子上,专心地端详着前方一对年轻的男女。小情侣坐在画家面前,正让他画着。画风很可爱,带点写实,但有更多的漫画效果,而且上了颜色之後,更显得趣味。
小肆问,但我赶紧摇头。收费当然不贵,也不过就一点小钱,然而让我却步的,是因为画家作画时,一边还围了不少旁观群众,我可以想见,那对小情侣的心里一定七上八下,而且对围观群众嫌恶不已。本来嘛,人家甜蜜蜜地,给年轻画家画上一张图像,那是何等欢喜快乐的事,但因为有了围观的人群,感觉上这对小情侣就跟动物园里的猴子差不多,大家的眼光,好像在等着看那位画家,会把两只猴子画成什麽德性似的。
「真的不想试试看吗?我觉得画起来的感觉还不错咧。」小肆探头又看看,只见那对小情侣拿过画家手上的作品,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我赶快又摇头,拉了小肆就要走,然而走了两步,却忍不住还回头,再多看了一眼人家的画作,而也在这时,小肆忽然停住脚步。
「干嘛?」我愣了一下。
「你不想,但我想。」他笑着,不由分说,也不管别人侧目,他拉着我的手腕,硬是挤过围观的人群,来到画家所摆放的小凳子前,他坐了一张,要我在另一张坐下。
「不要啦……」已经感觉到那些路人的眼光,顿时让我不知道自己视线该往哪里摆才好,扭扭捏捏地坐下,浑身都不自在。然而小肆兴味盎然,他搂住我的肩膀,两个人靠得很近,对画家说:「要把我们画得近一点喔!」说着,他想到什麽似地,忽然又喊了一声暂停,跟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来,那瞬间,我有些错愕,双眼瞪得好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小肆给我一个串着黑色皮绳的东西,那是木雕的小作品,只跟一枚五十元硬币差不多大小。稍微调整了一下皮绳的长度後,将这个小东西挂到我的脖子上,他特别吩咐年轻画家,要把那东西也画进去。
「这是哪买的?」我忍不住问。
「上次去台东就买了,一直忘记拿给你。」他脸上有开心的笑。
我也跟着笑,但一边笑时,一边却有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异样感。跟江涵予送我的东西一模一样,都是木雕的小蝴蝶,差别只是颜色与加工不同,小肆给的是一条串了皮绳,变成坠子的红色蝴蝶;江涵予给的是系上短绳,可以当作手环的蓝色蝴蝶。
-待续-
我是一只只能在缝隙间飞翔的蝴蝶,晴空太远,深渊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