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幸福的盡頭還有 — 在幸福的盡頭還有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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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机场会合,当徐经理把她手上办好的登机文件,连同护照跟台胞证一并交给我时,我翻开来看了看,感叹地说,难得一次出国,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比较想去几个理想中的国家,而不是去中国大陆的分公司洽公。

「你应该还有一句潜台词没说出来,」徐经理笑着说:「陪在旁边的最好能是男朋友,而不是一个老女人。」

「这句话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这麽讲。」我赶紧撇清。

「你的表情已经出卖你了,孩子。」拿护照在我头上轻敲了一下,她说。

飞机升空後,比我想像的还要快,空姐很早就送起饮料。徐经理说她最不喜欢飞上海,因为班机航程时间很短,毫无出国的感觉,在起降前後,消磨於机场的时间,都比真正坐在机舱里的时间还要久,「赶快喝,不然待会餐点就送上来了,东西送来後,你最好也吃快点,因为飞机很快又要准备降落,妈的不知道在赶什麽时间。」她没好气地说。

徐经理管理业务部的时间很久,少说大概十几年应该有了,等於是这家公司成立之初就有她的存在。几年来,我们的业务不断拓展,都是她立下的汗马功劳。年过五十,家里没给後顾之忧,几个小孩都各有一片天,老公也乐得在家提早享受退休生活,整天种花喂狗,好几次我还看见徐经理的老公,来公司帮加班的妻子送便当,已经两鬓斑白的他,对事业心那麽重的另一伴似乎没什麽怨言,反而还相当支持。

在飞机上,徐经理又交代一次,这趟去上海,跟分公司的业务需要讨论的事项繁多,原本都是独行侠的她,终於也有了分身乏术的时候,偏偏我们业务部里的那些女人们,谁也不想多花点时间在额外的负担上,像杨姊她们,加班其实等於话家常的时间,可以甘之如饴,但要她们收拾行李陪主管出国,她们躲得可远了。

「记得呀,看到那些趾高气昂的家伙,你不用太客气,毕竟我们才是总公司的人,决策权在我们手上,不管那些人丢什麽球,你通通都接下来没关系,回去之後,我们再慢慢讨论。成立海外事业部,这件事是势在必行,但要怎麽弄,还是我们说了算。」徐经理显然已经成竹在胸,她说:「手段拿一点出来,别光捱着打。」

我听着都笑了。看着眼前这位纵横业务沙场多年的老将,忍不住在想,是什麽力量的支持,才让她好多年来依旧活力十足?平常在公司,徐经理就是浑身充满干劲的模样,永远朝气十足,说起话来又快又狠,对各种业务上的毛病总能一言针砭,杨姊就曾摇头纳闷,说这个人好像从来没有觉得累的一天。

「还有呀,前几天我跟老总开过会了,之後业务系统扩编,基层主管会有更多升迁的机会。你还年轻,趁现在睁大眼睛,该学的都学透彻了,这家公司很有你发展的空间。」徐经理说。

「我可不想当女强人。」我又忙着摇头,说:「虽然这话不太应该跟主管说,但我真的觉得,比起盯着那些货号,我宁可花心思去盘算,到底晚餐该煮什麽给我老公或小孩吃。」

「傻子说傻话呀?你不是还没嫁人?」她笑着问,而我点头,「有男朋友吗?」她又问,而我沉吟了一下,说算是有。徐经理「嗯」了一声,说:「『算是有』,就等於没有,既然这样,你就趁现在下定决心,一定要找一个比你爱他而更爱你的男人,那不就解决所有问题了?」

「啊?」我愣着。

「谁比较爱谁,谁就负责去煮晚餐呀。」她大笑。

上海分公司的业务干部们,没有想像中跋扈难搞,大家反而接二连三,跟我抱怨徐经理的强势。除了花点时间跟大家聊上几句,安慰安慰他们之外,倒也没有特别棘手的问题。我们在上海要待三天,离开台湾前,我打过电话给小肆,他也正忙得不可开交。都怪香肠擅自作主,去接了台东县政府举办的活动,却又忘了告诉大家,仓促之间,每个人都只得放下自己手头上的工作,赶紧打点行李,并且聚在一起练习,好准备演出。小肆说表演虽然只是短短几首歌,但既然都要去台东,也要跟乐器行请假了,阿春仔提议大家不妨多花点时间,多停留一点时间,从当地的风土民情中,汲取创作灵感,也许可以有更多收获。大约是跟我同样时间离开台北的吧?我一早上飞机,他则是搭上箱型车,启程绕行北台湾,要一路前往东部。

喝醉之後的那几天,我没再过去找他,电话也维持在最少的一天一通,小肆似乎没有察觉到什麽,而我的理由很正当,而且也是事实,徐经理就是这麽突然地,叫我把护照跟相关证件都交出来,她直接连络旅行社,办妥台胞证、买好机票,就要我陪着一起上飞机。

本来只是很单纯的一趟洽公,但在来时的飞机上,徐经理的几句玩笑话,却无意间勾起了我一些潜在的矛盾心理。我需要一点时间来冷静一下,最好能趁这几天时间,赶紧理出一个头绪,甚至做出决定。要继续,或者趁早放弃?是不是我应该戳破这件事,把自己看到的那些,都跟小肆说明白?我可以接受他放荡不羁的人生,可以不在乎小蔓说的那些经济问题,只单纯地为了爱而爱,但我真的无法忍受他跟别的女人上床。我很想这样跟他谈,但也明白,一旦如此开门见山把话说开,我们其实也等於就玩完了吧?可是,不说又怎麽行?於是我换个角度思考,能不能对这件事闭口不谈?还把它当成跟吃饭喝茶,或逛街看电影一样稀松平常的休闲活动?这是什麽屁话?我从小到大读了那麽多书,没有一本课本告诉过我,说人跟人上床做爱也算得上是休闲活动。而思来想去好半天後,我又猛然惊觉,直接分手竟是我一直下意识就没考虑过的选项。

「你看起来怎麽活像三天就老了二十岁的样子?」当洽公行程结束,我们来到机场,跟那些送别的分公司干部们挥手道别,通关之後,一边在免税店里瞎走,徐经理忽然问我,她说又不用喝酒应酬,每天开完会就自由活动,我到底跑到哪里去鬼混,居然可以黑眼圈这麽浓重。

「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琳琅满目的商品陈列眼前,这一家卖的是各种巧克力跟纪念品,我知道小肆很爱吃金莎,因为有一回,我们在便利商店买了三颗一组,各分一颗後,为了最後一口该让谁吃,两个人争执不下,最後只好靠我放水,才让他猜拳获胜。看着金莎巧克力礼盒,再看看隔壁菸酒专卖店里,那儿也有小肆抽惯的香菸,我问徐经理:「爱一个人比较辛苦,又要包容,又要付出,还得承担很多让人不开心的感受,对不对?」

「照你这个观点,当然是没错啦,比起被爱,爱人确实是比较辛苦一点,」徐经理点点头,她刚拿起好几样小东西,全都往手里的篮子里摆,那些都是她要买给老公、孩子的礼物,一边拿,她一边说:「但爱一个人除了辛苦之外,当然也有幸福。」

「有比被爱还幸福吗?」我问。

航班一样很快抵达,落地时,我嘴里彷佛都还嚐得到飞机餐点的味道。徐经理的老公已经来接,不但顺道把我载回台北,还把我放在离家很近的捷运站。在机场外面,我看到她老公一直抱怨,为了接老婆,他得错过多少跟花草相处的时间,也没办法出去遛狗,虽然罗嗦个不停,但奇怪的是他脸上没有丝毫不悦,反倒洋溢着一股欢喜的模样。

跟他们道别,拎着行李,走进捷运入口,顺着手扶梯下来,依然是醒目的告示牌,两旁反方向的月台,又一次逼得我做选择。

小肆还没回来,每天晚上,我们都会打通电话,报告彼此的工作情形,他说表演很顺利,而在活动後,就是阿春仔最期待的旅行取材时间,因此预计要多待两天,也就是说,他要比我晚一天回到这城市。昨晚,我人在饭店里跟他讲电话,小肆还说他在台东的民宿里,留下了一点秘密,等哪天我有空了,他要带我去看。说话时,他心情很好,看来自始至终,都没察觉到我的思绪起伏。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回家的方向这边,月台地板有红色小灯闪烁,列车进站,我看着人们鱼贯而出,又看着排队的人潮依序进入,然後铃响、然後车门关上,而我伫立原地,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纸袋,那是一大盒金莎巧克力,以及一条香菸。

「本来就幸福的,那当然是幸福没错了;但本来可能不让人开心的,却也因为爱,於是就变成幸福了,所以这可是双倍的幸福喔。」徐经理在上海,在机场免税店里,她得意地说:「这不是我瞎掰,是我老公自己说的。」

-待续-

因为爱,所以什麽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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