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幸福的盡頭還有 — 在幸福的盡頭還有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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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吗?」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小蔓还先拿出手机,盯着日历看了看,又转向旁边的佩佩,问她愚人节是不是已经改了日期,确定之後,这才再度面对我,非常严肃地问:「叶心亭,你知道我现在想到什麽吗?」

「什麽?」我摇头。

「通常,一天到晚嚷着要辞职的人,往往都是最不会走的那个;而一个从来不表现出厌世态度的人,却反而是那个直接就跑去自杀的人。」小蔓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就是那种人。」

「我……只是……」有点疑惑,我说:「我只是谈恋爱了而已耶?」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你知道你在跟什麽样的人谈恋爱吗?」小蔓脸上写满荒谬二字,「你如果只是跟他上上床,玩几次一夜情,我还可以理解,但是……但是……」她指手画脚,连说了几次「但是」,却怎麽也接不下话。

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小蔓自己平常就很爱接触那些地下乐团,她认识的乐手起码超过三五十个,对台湾独立音乐发展的历史与派别可以如数家珍,所蒐集的唱片更不下百十余张,按理说,她应该最能认同我跟小肆的事情才对,怎麽忽地一反常态,居然成了最大的反对派?

「这世界上有些人,对他们的理念与作为,你可以支持、可以认同,也可以钦佩跟欣赏,但你不应该跟他们谈恋爱,懂吗?」对於这个论点,我提出逻辑上的抗议,小蔓则摇摇头,她问我:「你知道这些玩乐团的,他们一个月赚多少钱?他们连一个稳定的工作都没有,凭什麽能给你承诺?」

「我要的不是长期饭票呀。」我反而笑了出来,同时也告诉她们,除了乐团演出的酬劳之外,小肆还有另一份工作,他在几个乐器行都有学生,教他们弹贝斯跟吉他。

「在乐器行教乐器,一个月能赚多少钱?有没有劳健保?有没有三节奖金?有没有底薪?有没有退休金?不然我换个方式问你好了,音乐理念可以当饭吃吗?这句话够直接了吧?不信的话,你把他带回家去,给你爸妈看看,看他们会不会提出相同的质疑。」小蔓说得斩钉截铁:「你要嘛就跟他分手,不然你就准备养他下半辈子了。」

我不知道这场聚会最後算不算得上是不欢而散,但小蔓确实脸色很难看,而且後来几乎不再跟我谈论这个话题。倒是佩佩安慰我,她说尽管乍看之下,或者很多人根深蒂固的观念,都认为那些玩地下乐团的年轻人,肯定跟性、毒品或暴力有关,但只要踏进去了、认真地去了解过後,就会觉得他们比一般只将眼光放在消费市场上的主流乐团,要来得单纯而且可爱得多,只是有更多时候,小蔓说的那些也并不无道理,毕竟,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谁都可以把理想高挂嘴上,认为自己的一生除了梦想之外,再别无他求。但事实上,谁能摆脱得了经济压力?谁能不为自己的下半辈子打算打算?小蔓之所以如此强力反对,正因为她看到了这一点,也看多了玩不出成绩的地下乐团,最後是如何潦倒与解散的。

点头,但无语,我想到的是这两天在公司里,杨姊跟我聊到的几句话。本来还打算介绍她侄子给我认识,但我道谢婉拒,也说自己已经交了男朋友,她双眼瞪得好大,问我对方的背景,轻描淡写,我只说自己交往的对象是个玩音乐的,她听了之後张大嘴巴,跟着就问我是哪家唱片公司、有没有制作过哪个歌手的专辑,或者写过哪一首脍炙人口的流行金曲。

只有走在市场上的音乐人,才算真正的音乐人吗?我不懂那些,但我觉得小肆给我一种很自由而不受拘束的感觉。尤其,当那天我们结束了台南的表演,没有赶着回台北,车子却开到海边,一群人在海堤上,开心地喝着啤酒,阿春仔跟香肠一边弹着木吉他,不用怪声怪调,却略带着沙哑,唱起好多首台语老歌时,我有一种徜徉其中、难以自拔的舒服感受,小肆说这就是他永远无法离开这乐团的原因,而看着小肆手上拿着啤酒瓶,那种闲适自得的模样,我想那也正是平常总得穿着制服上下班的我,所无法抗拒他的原因。

「不管怎麽样,你自己还是要多衡量一下。」当一晚的聚会结束,佩佩陪我走到捷运站,她要再到下一个路口等公车回家。在入口处,她语重心长地说:「这世界上有一种自由,是你只能向往,但却无法拥有的。」

我不懂那句话的意思是什麽,既然都已经向往了,为什麽不去追求?而现在都已经拥有了,又何以却要放弃?板南线捷运,好像不管哪一站都很多人,我刚顺着手扶梯下来,往左是回家的方向,往右则可以搭个几站,去小肆的住处。

应该去吗?明天可不是放假日,就算制服收在包包里,不怕明天没得穿,但我应该去吗?去了之後,我们会做爱,会一起洗澡、睡觉,睡前可能一起窝在床上看看电视,或者他会告诉我,也许他又写了一首歌,还是看了一本书、一部电影,也可以聊聊这两天在乐器行教课的心得,然後他会问我,上班辛苦吗?朋友的聚会好玩吗?甚至,如果兴之所致,搞不好我们可以骑上机车,乾脆出门去乱逛,他说有一次半夜骑车跑去北海岸,曾经看到皎洁月光倒映在平静的海面上,那次,他看着月光,看到都失了神,索性把车停在路旁,一个人在海边独坐了一整晚,就只为了欣赏那样的美。我听得心向往之,多想也看一次那样的景致;又有一回,他告诉我,那是个下雨的夜晚,但他整晚睡不着,结果独自一人,套上雨衣,骑着机车跑到烘炉地去,本来想去跟土地公聊聊天,不料却在又陡又长的阶梯上滑倒,整个人满身是伤,连土地公都没见到,反而被送进了医院。那件事被其他团员笑了很久,大家都说六根不净、满身杂质的匪类最好不要到庙里去拜拜,免得惹火了神明。

如果是我陪着,土地公应该就不会介意了吧?我心里这麽想着,尽管这辈子好像没做过什麽伟大的善事,但起码我是个恪守本分的人,每年或多或少,在街边乞讨的街友或出家人身上布施的总也有几千块,连日本地震海啸,我都还跑去捐款。土地公,祢一定知道我不是坏人的,对吧?

我的思绪已经神游出好远的地方,原本只是在思索着到底今晚要不要去找小肆,就怕影响了自己明天上班的精神,然而想着想着,当我回过神时,却是急促的捷运车厢关门提示铃声响起,跟着左右两扇门在我眼前合闭,而我错愕了一下,抬头,这班捷运列车要去的,是我住处的反方向。

-待续-

不能拥有的自由,往往是最让人向往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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