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期末考终於考完,林乔红却悲喜相参。原来她在林宏明的事情了结之後,便向陈建文询问有关张采铃的事。可是陈建文也没听林雪说过,对於张采铃的事只知道她失踪了,她的家人也早已般家。至於何淳风,由於他是别系的,陈建文更是不清楚。如此一来,林乔红手上的线索,只剩下林宏明再次向她说的张采铃的最後一夜和林雪当时的闺中密友——黄梦娟。
後来找到了黄梦娟,得到了何淳风当时的电话号码,谁知打了过去却是空号,想来自是苍海桑田、人事皆非了。林乔红失望地拜别黄梦娟,虽然事情没有重大的突破,然而,自黄梦娟的口中也得到了更多有关自己父母的事,也算是聊胜於无。
这一日,和林宏明闲聊着。林乔红嘟着嘴,讷讷地说:「听黄小姐这麽形容我妈妈,我真的怀疑我是不是找错爸妈了。」
「怎麽会呢?她不是说过那条丝绢的确是你妈妈的嘛!」
「可是我妈妈这麽温柔、这麽善解人意,虽然我和她一样聪明,可是我太古怪刁钻了,实在有辱她的盛名。」
林宏明微微一笑:「你也很善解人意啊!」
林乔红无奈地说:「是吗?就有三个人我老是猜不透!」
林宏明好奇地问:「哪三个人?」
「排名第一的自然是老天爷罗;第二名就是小雄学长,从我一进大学就缠我缠到现在,真不知我哪里好,这麽吸引他;第三个就是那个该死的混蛋,也不想想当时我为了让他高兴,在他生日之前还特地跑到邀月,请云飞学姐那一天一定要排班,否则哪有这麽刚好。谁知道那个天杀的、没良心的,居然认为是我摔破云飞送给他的花瓶,早知道就别救他的花瓶,也不会被割伤又挨骂的,让我伤心就算了,还伤了我美美的小手,真是可恶之极!」
「他不是跟你道歉过了,干嘛还这麽气。而且你不是最不记恨的吗?!」
林乔红吐着舌头说:「我偏偏要记他的恨,永远永远地记住!」
林宏明怔了一下,心想:「果真和她妈妈差很多,有够刁蛮任性的!」
「我要去孤儿院一下,要不要跟我去啊?」
林宏明摇头说:「等一下要陪我爸爸去医院,不能陪你去了。」
「好吧。那麽我先走了,拜拜!」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若春梦了无痕!世事真的诡谲难测,走了第一步真的不知下一步会是如何。杜甫久旱逢甘霖,却不知竟吃得噎死了;李白饮酒邀月,却为了一捞水中琼瑶,竟自落水而死。林乔红这一日回到孤儿院,老天爷却不再和她开玩笑了………。
「呦!小铃铛,越来越漂亮了哦。」乔红一把抱起小铃铛,在她润红的脸上亲了又亲。
「小红姊姊,今天早上有个人来找你哦。」
「你怎麽知道啊?」
小铃铛伸手到林乔红裤子左边的口袋,拿出她最珍爱的丝绢,林乔红笑着说:「又想玩我的手帕啊。」
小铃铛指着上面的诗句说:「那位阿姨在问这条手帕还有这些字。」
林乔红心头震了一下,放下小铃铛,快步往李院长房间前去。
「院长,小铃铛说有人来找我?」
李院长微笑说:「她晚上会再来,假如没错的话,她应该是你的姑姑!」
林乔红一听,呆了半晌。断续地说:「她……是……我……姑姑!」
「应该没错。不过她来时我刚好不在,所以也不能完全确定,等她晚上再来时就可真相大白了。」
林乔红有生以来第一次这麽接近父母,兴奋之余反倒有些手足无措了,这时在她的心里,只想到一个人,就是张棋华。於是问李院长说:「她有没有说几点要来?」
「离现在还有三个小时。」此刻正好三点半。
林乔红笑着跑去打电话。张棋华一接起电话,林乔红便急说:「学长,赶快到孤儿院来,我姑姑来找我了。」
张棋华听得莫名其妙,不知她哪里来的姑姑,突然心头电光一闪,也急着说:「难不成你找到了?」
「还不能完全确定,不过她六点半会再来孤儿院,你能不能来陪我啊?!」
张棋华心想:「去孤儿院的话,就要取消和云飞的约会了,这………。」林乔红听他好一会没出声,失望地说:「是不是………,你和云飞学姐有约啊?假如是的话,你不能来,我不会怪你的,没关系………。」
张棋华听她楚楚可怜地说着,假如不去陪她的话,她一定会不开心,何况这是她活到现在以来,最重要的一件事,自己也很想去陪她,於是肯定地说:「我一会就到,陪你陪到底!」
讲完了电话,张棋华便拨电话给云飞,云飞听完他的解释後,也没多大的反应,只是微笑说:「希望乔红的梦想能成真!我们的电影只好以後再看了。」
张棋华微感歉意,柔声说:「对不起!我保证我们的电影约一定会美梦成真!」刚好他们要看的电影便是美梦成真。
张棋华花了三十分钟到了孤儿院,这个时候已是四点十六分。林乔红一见到他,便柔声说:「谢谢你来陪我!」
张棋华微微一笑,柔声说:「错过了电影,以後可以再看;错过了你这件事,可是会终身遗憾的!因为这不只是你的愿望,同时也是我每次生日所许的愿望。你说我该不该来?!所以也不用太谢谢我了。」
林乔红听他说得真情流露,加上即将面对亲人的近情情怯,使得她一时娇柔脆弱起来,情不自禁地纵身投入他的怀里,低低切切地哭了起来,口中轻声说着:「学长,谢谢你来陪我、谢谢你来陪我………。」
张棋华轻抚着她,突然一种异样的感觉窜上心头,心下纳闷着:「以前也曾如此安慰她,怎麽今天让她靠在怀里,却有着丝丝冲动的感觉………。」
张棋华脸一红,轻轻将她推开,心中惭愧着:「以前不知道她喜欢我,也就算了。现在听宏明讲过了,再这麽不知分寸,可真是在占她便宜,而且会让她越陷越深,唉,真是该打。」接着伸出右手打一下左手背,再用左手拍打右手背。
林乔红擦了擦眼泪,张大眼睛,疑惑着:「你在干嘛啊?」
张棋华正想跟她讨论这件事,却想起今天的情况实在不宜跟她说这些,只好等到乔红的寻亲之路完成後,再跟她说明了。於是尴尬地笑说:「没甚麽,刚刚手有点痒。」
「手痒用抓的,干嘛用打的啊?」
「嗯………,我以为有蚊子嘛。」
「哼!言不由衷的,懒得理你了。」
泪珠不用罗巾浥,弹在罗衫、图得见时说。林乔红手拿丝绢,默默等待时间的过去。这时,已是晚间六点二十分,林乔红已耐不住性子,起身来回走动着。
天色渐渐昏暗,晚灯惨黄地慢慢转亮,一个修长的身影,自迷蒙的灯光里走了过来。是一个中年女子,莫约三十五、六岁上下,一头长发披肩及胸,薄薄的嘴唇浅浅扬起,一双秀灵的眸子活泼之极,一点都不像是她这个年龄所拥有的。虽然没有乔红、云飞的青春美丽,然而风姿绰约、气质高雅,想必她年轻时,一定艳煞群芳、独特出众。
张棋华看的呆住了,隐隐觉得眼前这位中年女子,眉宇间的神情和乔红有点相似。林乔红似乎也感受到这一点,怔怔地看着她,默不作声。
然而,这位中年女子更是为眼前的乔红大吃一惊,轻轻叹了一声,摇头说:「真是太像了!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林乔红走上前去,语带抖音:「你………你就是我姑姑。」
中年女子微笑说:「我是你爸爸最小的妹妹,我叫做晓晴,你若是要叫别的,就叫我小姑吧!」
林乔红激动之余,不忘将手上的丝绢拿给何晓晴看。何晓晴接过丝绢,把玩了一会,回味地说:「这首诗句是我帮二哥绣的,想不到过了二十多年,还能再见到。」
林乔红这时可说完完全全确定了,虽然心中尚有许多疑问未解,可是生平第一次见到亲友,这样的喜悦让她不能自己,往前一扑,在何晓晴的怀中又哭又笑地说:「真是我的小姑、真是我的小姑………。」这时,何晓晴的眼眶也湿红了。
隔了好一阵子,两人才不舍地分开,林乔红随即问出她最想知道的事:「我爸爸、妈妈呢?」
何晓晴示意大家先到旁边的长椅坐下,接着才说:「你爸爸现在正在加拿大养病,至於你妈妈采铃,可能已经去世了………。」说着,拿出一张采铃大学时期的照片给她看,虽然是黑白的,但是保存的很好,脸上的表情活泼可见。林乔红看这张照片,犹如在照镜子一般,两人长得实在太像了!
林乔红滴滴的眼泪又滚了下来,虽然在她的心中早就做过最坏的打算,然而乍闻噩耗的悲伤,却是人之常情,林乔红自然也免不了。
还好林乔红不像林宏明那般封闭,心情一会儿便平静下来,何况还有许多事情没弄清楚,这个时候悲伤实在於事无补。整了整情绪,又问:「我爸爸病了!很严重吗?否则怎麽不来看我?」
何晓晴却不回答她这个问题,拿着丝绢说:「待会再说。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怎麽知道有你存在?又怎麽找到你的?」
不知怎的,何晓晴的谈吐神情很得乔红的欢心,虽然刚刚才伤心地哭了一场,此时却喜形於色,拉着她的手,说:「好啊!快说、快说。」倒像是小孩子猜不出谜语,催促人家说出谜底一般。
张棋华一直注意乔红情绪上的转变,深怕她中了他和李院长最担心的情况,如今一看,才将心中的大石远远抛弃。心里想着:「她这样的性情才是最真的!虽然听闻母亲的噩耗,理应表现得悲恸万分;然而,她能从悲伤的情绪瞬间转变成喜悦………,不对,应该说是转变成对亲人的信任,这才是最难得的,更何况她自小便是个孤儿,这样的表现,才算是真正有情感的人!若换作是我,可能做不到她这麽好吧。」
何晓晴对於她的反应也微觉讶异,想不到她可以这麽快将自己融入她的情感里,对於眼前这位小侄女,可真有说不出的疼爱。於是抚弄着乔红的长发,说:「那麽我就先讲这条手帕的由来吧。当时,采铃的追求者实在太多了,我二哥常说他只是采铃眼中苍海的一粟。由於他们都是书法社的,所以言语之间颇为投机,两人便开始尝试交往。後来两人日久生情,一切似乎进行的很顺利,谁知道有一天她误会我二哥另有新欢,气得要跟他分手。当时,不论我二哥怎麽解释,采铃总是不听,甚至,指责他和那个女孩串通好来骗她回心转意!
我二哥那一阵子过的很憔悴,我便问他发生甚麽事了?等到他说完,我便笑他说:『其实她早就原谅你了,只是要你表示一下,她才肯回到你身边。』於是我就叫他写个诗句,以表他的心迹。他想了好久,决定将这阵子以来思念她的心情写出,接着我便将这首诗句绣在手帕上,叫二哥送给她。
後来,据我二哥说的,采铃一看到这首诗,马上就感动的湿红了双眼,也不顾正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娇体入怀,直陷在二哥的怀抱里。」
张棋华望着乔红,柔声说:「乔装夜是不眠夜,红颜怎奈又缠结………!看来,你爸爸可是个真情真意而且多愁善感的人哦。」
林乔红也看他,怪异地笑着,心想:「你也差不多嘛。」
何晓晴听张棋华这麽说,便问:「难得你也喜欢这首诗,不知道你觉得,哪几个字用的最好?」
「在还没知道这个故事之前,我觉得『乔装』用的最好;而现在我却对这个『怎奈』,赞赏不已!」
何晓晴赞了一声,微笑说:「真了不起!我二哥也是最喜欢『怎奈』这两个字。」
林乔红一傻一傻地听着他们的对谈,才知道原来放在自己身上二十多年的丝绢,里面有这麽大的学问。怯怯地问着张棋华说:「有甚麽不同啊?」
张棋华浅笑说:「之前我以为这首诗是你爸爸暗恋你妈妈而写的,而这首诗的意思是指,一个思念而成失眠夜里,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竟假装夜本是不眠夜,所以我以这样的角度看待,便觉得这个『乔装』用的真好。可是听完真正的故事後,这个『乔装』固然用得很好,然而相较於『怎奈』二字,却少了些你爸爸所要强调的感觉。」
「甚麽感觉?」
「处在爱与不爱的回廊里,那份矛盾、挣扎、依依难舍的心情。」
「那为何你之前的想法,不觉得有这样的心情呢?」
「我只是很单纯的想这个暗恋,也就是说两个人彼此不太熟,甚至只有见面之缘,所以『怎奈』这二个字用在这里,只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说得明白一点,只是太过幻想罢了!」
林乔红嘟着嘴想着:「那麽我和你算是很熟了,难怪我对你渐渐不『乔装』,开始『怎奈』起来了………。」
何晓晴侧头望着她,柔声说:「想到这些,是不是又让你难过了?」
林乔红嘻嘻一笑:「没有啦!多听一些爸妈的情史,以後也好糗他们啊!」
何晓晴笑了一下,接着说:「後来,采铃不知怎的突然失踪了,没人知道她发生甚麽事,一过就是二十二年………。」林乔红正想说她知道原因,张棋华却对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别说。林乔红怔了一下,随即会意,小姑既然能知道我的存在,自然也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於是,又听何晓晴说:「跟着,我们也搬了家,移民到加拿大。原来那栋房子便租给别人………。」
林乔红插口说:「最近我曾打电话过去,可是打不通,是空号。」
「是啊。因为房客有自己的电话号码,所以我们的电话早就没了。」
「原来如此!然後呢?」
何晓晴轻叹一声,说:「大约三年前,房客说有个包裹寄给我二哥,由於信上没有写寄信人的地址,所以我们也没有在意,时间一过,自然就忘了。直到最近,因为原来的房客要搬家了,所以我便抽空回来处理。就这样,无意间发现了这封尘封了三年之久的信。」
张棋华听她这麽说,已隐约猜得到是谁寄的。但听林乔红小心地问:「是……我妈妈寄的吗?」
何晓晴轻轻点着头,怅然地说:「看了信後,我才知道她这些年的生活,才知道她为何突然地消失,也才知道,有你的存在!」
林乔红心头一阵激动,这二十多年来的隐形身份,总算有人可以还她正身。轻轻扑入她的怀里,哭着微笑说:「小姑,从今以後,你可不能不要小红了,我想你们想了好久、好久了………。每当我睡觉前,我好希望有人可以唱歌给我听,或是抱抱我、亲亲我………。我多麽期盼,有人会在乎我、关心我,永远都会陪在我身旁,甚至我作恶梦时,也有人可以让我吓!我真的好想你们,我真的好想你们………。」
何晓晴轻垂着泪,望着怀中这个受尽委屈,却又天真开朗的小红,心中真是对她又爱又怜。在她盈泪湿眸的微语间,似乎这麽述说着:「就算用尽生命的全部,也要还给你失去二十多年的温柔!」
林乔红抬起头来,见到小姑缓缓落着泪,随即拿起母亲送她的丝绢,柔柔抹去小姑脸上的泪滴,这也是她第一次用这条丝绢,满心愉悦地擦去惆怅的泪水。
何晓晴向她报以温柔的微笑,接着又说:「我循着你妈妈留下的线索,知道你在圣心孤儿院,而且留下这条手帕在你身上。想不到,你居然叫做乔红,真是太巧了。」
林乔红双眼睁得大大的,问说:「甚麽意思?」
「当时,他们曾开了一个玩笑,说是将来结婚後,若生女孩便叫做『乔红』,假如是男孩便取名为『夜结』。」
林乔红怔了一下,笑说:「还真的以句首、句尾命名!幸好我不是男的,不然这样难听的名字伴我一生,我可真的要夜夜气结了。」
何晓晴跟着一笑,说:「这个难听的名字可是有涵意的,从苏东坡的作品去想吧。」
林乔红才刚想了一秒钟便不想了,因为她知道有个深爱苏东坡的学长在,只要望向他就可以得到答案了。
张棋华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我只能想到虞美人一词,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不过,有点牵强,可能不是吧。」
何晓晴听他说出答案,心中对他佩服不已,点头说:「当时,他们也觉得有点牵强,不过为了纪念这件事,便如此自圆其说了。你倒说说看,你是怎麽想的?」
「嗯!取夜为字首的句子并不多,而且还要兼顾男孩子的形容,所以我便想到这首词。而这个结字,自然是意取於江月相交的情境,当然啦,更可能取自这首词的词意,也就是男子之间结交的情意!」
何晓晴望着乔红,微笑说:「你这位学长,可真的不简单哦!」
「当然啦!他就是这样骗女孩子的。嘻、嘻!」
「哪有啊?」张棋华抗议着。
何晓晴随即逗着乔红说:「你也被他骗了吗?」
此话一出,林乔红和张棋华脸色都是一红,张棋华暗想:「说的没错,乔红可能就是这样喜欢我的。」林乔红却羞着脸,抱怨说:「他才不喜欢我这麽娇小又不温柔的女孩呢!他喜欢的是身材高挑、脸蛋漂亮、气质高雅、温柔婉约,最好又有文学气质的人。」
她的这一番话,原本是在形容云飞的,却没想到竟和小姑不谋而合。虽然,何晓晴已非荳蔻年华,然而姿色依然不减当年,再加上她还未婚,一时间竟也红通了脸,微感娇羞。原本夜幕低垂、有点悲伤的场面,此时却红成一片火海。
隔了一会,林乔红首先打破这样尴尬的沈默,问说:「我妈妈的信里写些甚麽啊?」
何晓晴拿出三封信来,说:「你妈妈在包裹里,总共放了一百七十六封信,大部分都是她在离开後十年间写的,我选了这三封比较重要的信,先给你看。其余的我已寄回加拿大,你以後再看吧。」
林乔红小心地翻开第一封信,信纸已有点泛黄,想来写作的时间必是久远。信上这麽写着:
我怀了你的小孩!
我选择了离开,纵然我是如此地不舍,可是为了你好,请原
谅我做了这样的决定。
现在的心情,很惶恐!外人异样的眼光,逼得我几乎不想活
了!
今天感冒了,头痛的很,我倒是不担心自己的病情,而是怕
肚里的小孩受牵连。
好奇妙的感觉,好像有人形影不离地窥视着我,当然啦,这
样的恐惧是喜悦的。
该死的小鬼,踢得你妈妈肚子好痛,这孩子将来一定是个鬼
灵精。(张棋华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她妈妈果然有先见之明!」)
今天不小心昏倒了,还好有个好心的路人看到,救醒了我。
孩子、孩子,
若你将来长大成人,一定要以爱心来看待这个世界。
肚子又在抽痛了,看着你送我的手帕,痛楚也不算甚麽了。
小风,我好想你,你会想我吗?
孩子就要出世了,我能养得起他吗?我真的不知道以後该如
何应付!
现在如此臃肿的我,你一定不会喜欢了,果然我选择离开是
对的。
痛的快让我提不起笔来了,我发誓,若能再与你相逢,哪怕
是几世後,我也绝不生小孩!
这一天下了整天的雨,想起我们曾在雨中漫步的情形,心中
渐渐地烦闷起来,还好肚里的孩子有时会发作一下,让我知
道我是不孤独的,想到他就像想到了你。
孩子总算出世了,大大的眼睛,将来一定是个大美人!
本来想叫她乔红,因为我们曾这样约定过,但是我实在太想
念你了,所以我都叫她忆风。
原来失眠也有甜美的,因为来自我们孩子的吵闹声。
生产後,身体一直好不起来,但是为了忆风,我会继续苦撑
下去的。
又是发烧、又是呕吐的,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这几天我病的几乎不能动,还好有房东太太的帮忙,忆风才
没有饿着。
忆风出奇地健康,也因为这样,我少了许多压力。
她已经六个月大了,而我却像老了六岁!
我的身体每下愈况,为了忆风好,可能会选择将她送到孤儿
院吧。
又坚持了几天,我想我是该放弃了,小风,请原谅我做这个
决定,因为我的身体真的不行了!
我将她放在圣心孤儿院的门口,希望这苦命的孩子,能够顺
利地长大,我不敢多看她一眼,深怕一时的脆弱,我又下不
了这个决心。
孩子,总算离我而去。
孩子,你会怪妈妈吗?
是的,我是个狠心的妈妈。
第一封信看完,真是看的一头雾水。张棋华喃喃地说:「这好像是她的生活札记。」
何晓晴点着头说:「应该是。可能本来是一本日记,後来才将它节录成一封信。」
林乔红满怀思念地说:「原来,我和妈妈相处过六个月………,」接着抬头望着月亮说:「妈,我不会怪您的,您也不是个狠心的妈妈,您是为了我才这麽做的,您受的苦实在比我多太多了,我一辈子都还不起!」
何晓晴轻轻将她抱在怀中,安慰着:「你妈妈是不是去世了,还不能确定!不过,不管如何,你妈妈听到你说的这番话,不论她是否活着,她一定高兴得很,一定会让你知道她在哪里。」
「真的吗?」
「真的。」
林乔红心中一阵温暖,接着往第二封信看去。信中的笔迹依然秀丽,缓缓写着:
小风,
距离那天学校的黑夜,已经十年了。这十年来,我日夜想念
着你,当然,我也想着我们的孩子。
这十年间,我时常去看忆风,看着她越来越大,却也越来越
像我。我不禁为她担心,怕她日後和我一样命苦。还好,她的个
性很活泼,应该不会步上我的後尘。
遗憾的是,她似乎没遗传到你的身高,长得和我一样娇小,
也许是她才九岁半吧,长高的空间还很大,算是值得安慰的一件
事!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时常有种罪恶感,正因如此,我一
直不敢去认她。记得你常说我胆小,现在我总算明白你的远见之
明了。
这样的罪恶感一直挥之不去,渐渐地,我的身心状况越来越
差。只有靠着想你的同时,或是回忆一些我们曾有的快乐时,这
样的罪恶感才会慢慢消失。但是,回忆终有结束的时候,想你却
见不到你的压力,有时也会反噬着我至遍体鳞伤。於是,罪恶感
又慢慢地弥漫整个天地。
所以,我选择了出家。
写这封信的同时,我已出家二个月了。师父没帮我取法名,
也没剃渡。因为师父说,我的凡心未了,等到我能真正下定决心
时,师父才会收我为徒。我知道,我的凡心未了,便是因为你和
忆风。我实在忘不了你们,虽然我来此的目的,便是要忘记你们
、忘记自己、忘记所有!
可是,只要我还想写信给你,只要我还留着那些写给你还没
寄出的信,我就知道,我无法忘记你!唉,读了这麽多书,念了
两个月的经,又有何用?!到头来,居然连舍得都看不破,我是
不是很傻啊?!
不写了,我做晚课去了。
三人看完这封信後,何晓晴便说:「这是你妈妈出家後写的第一封信,而且在往後的七年里,她总共只写十三封,剩下的这封信,便是她的最後一封信。」
林乔红赶紧拿出第三封信,信纸明显地比之前的信件新,淡蓝的字里行间,开头便是一首新诗:
不要问我秋风吹落了我多少的相思
我的心早已经片片枯萎
不要问我冬雪覆盖了我多少的爱
我的心早已冷得无法颤抖
不要问我秋月钩起了我多少的泪水
我的眼早已经尘埃满布
不要问我冬夜唤起了我多少的恐惧
我的眼早已碎得看不见自己
如果爱是如此地为难
为何要让我拥有感觉
化为一只扑火飞蛾
将我烧成片片灰烬只留一片荒凉
假如开始便是一片荒凉
你还愿意拾起吗
小风,
这首诗是写给老天爷的,因为我就要上去见祂了,所以先给
祂一些问题,好让祂见到我时,可以从容不迫地回答我。
医生说,我的肝和肺坏得很严重,一定要赶紧动手术治疗,
我想了一想还是算了吧,而且我也没有钱付医疗费。反正,人生
走过这麽一回,甚麽酸甜苦辣都嚐过了,就算尼姑我也当过五年
多,虽然说不上是多采多姿,然而一路走来跌跌撞撞,倒也不虚
此生了。
旗津的夕阳虽然不是顶美,但是,自从我们曾在这里留过足
迹後,我便对这南湾的海滩,念念不忘。今天下午,我又走了一
趟旗津。
想起了那一年夏天,我们一起在温热的沙滩上抓小螃蟹,记
得你说,沙滩上点点的洞,便是小螃蟹躲在里面,而且只有在湿
的沙滩上才有,那些乾地的洞,不是小螃蟹搬走了,便是孩童的
恶作剧。
我寻了一个湿洞,依照你教我的方法,将乾白的沙子倒进洞
里,直到满了出来。接着,我便循着白点往下挖,过了一会儿,
一只小螃蟹从我指缝中爬了出来,我赶紧将牠抓住。这一次我不
再吓得松开手了,可是你却看不到,我第一次抓住了小螃蟹!
眼皮渐渐不听使唤,真的是又病又老又累了。对於你,我只
剩回忆;对於忆风,我却依依难舍!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将
写过的信整理一番,寄去给你。希望天可怜我们的孩子,能够让
你收到信。这样,我才能安心的离开。
我已是灯枯油尽,时日不多了。等到明天将信寄出後,我可
能会到海里玩耍一番吧,尤其是江阳一线时,那份美感及庄严,
才符合我想归去的情境。
如此美丽地走,你可不能为我伤心哦!
还要记得跟忆风说,她妈妈生来美丽,去时也美丽!
最後,跟你说一句话:
来世不论怎麽荒唐,我一定选择面对,选择你!
深爱你的妻采铃绝笔
「妈………!」林乔红忍不住悲伤地哭喊着。
「还有机会的,改天我们下一趟高雄,到西子湾问看看。」何晓晴安慰着她。
林乔红呜咽地说:「西子湾………?我妈妈不是说她在旗津吗?」
「她在其他的信中,也多次提到这二个地方,可是,她从没说过旗津的夕阳美,反而觉得海滩上的垃圾破坏了感觉。而且,她多次提到她很喜欢西子湾的夕阳,尤其是夕落江洋连成一线之时。所以,我认为她最後到了西子湾,而非旗津海岸。」
林乔红怔怔地想了一会,接着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原来,我不会游泳是因为这个缘故。因为您害怕见到我,所以才施了这个魔法在我身上,好让我们永无相逢之日。可是您却不知道,我………我一点都不怪您啊!我是如此如此地想念您………。难道您………不………不晓得吗?」
何晓晴将她抱进怀里,让她尽情地落泪。此时的乔红,居然哭得比刚刚乍闻母亲噩耗时还要伤心!可能此刻的她,才算真正地认识这个母亲,认同这个母亲。自然地,情自心来痛随之生,悲伤引得她泪眼决堤,柔肠寸断。
夜色又更深了,几只通了电的蚊子,正嗡嗡地飞着。林乔红揉着疲倦的双眼,问说:「小姑,你刚才说我爸爸怎麽了?」
何晓晴一时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告诉她?而或又该如何对她说明?林乔红以为她没听清楚,於是又问了一次。何晓晴只好无奈又伤心地说:「你爸爸得了癌症………,只剩不到半年了。」
林乔红张大了口,一时不敢相信自己亲耳所闻。三人就这麽沈默了好一会,林乔红才惨然一笑,说:「也该当如此。若是换了我,我也不想一个人,独个儿寂寞地活着………。」
张棋华听她言语间有些异常,柔声唤了一句:「乔红………。」
林乔红摇头说:「我没事的。他们为这残酷的世界受尽了多少委屈,如今得以休息,我虽然很难过,还是会为他们即将的重逢感到高兴的。而且,我爸爸还欠我一只KITTY猫呢?我要笑着去跟他拿的。」
「小红,你真是个懂事的乖女儿!别担心,小姑会永远对你好的,你以後不会再孤单寂寞了。」何晓晴温柔地说着。
「那麽,我甚麽时候可以去看爸爸?」
「我正想跟你商量这件事。」
「我整个寒假都有空,甚麽时间都可以。」
何晓晴面有难色地说:「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半年,好让你爸爸没有遗憾地离开。」
「那学校怎麽办?」
「可以先办休学,或是在那里帮你申请一间学校。」
林乔红摇头说:「不用帮我申请学校,我想回来完成学业。」
「这麽说,你是答应休学了?!」
林乔红看看张棋华,再看着小姑,回避地说:「可不可以,让我考虑一下?」
「当然可以。这毕竟是你的人生大事。」
「小姑,我想去西子湾走一趟。」
「我也正想带你去,嗯………,明天好不好?」
「好啊。对了………,」转头望向张棋华,接着说:「学长,你要不要陪我们去啊?」
张棋华微笑说:「不用了,你们去就好………。我想,时间也不早了,我要回家了。」起身向二人道了声晚安,终於完成了他的生日心愿,虽然有着些许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