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谁知道张棋华在说这句话时,刚好一股庞大的音乐声自环绕的喇叭中窜出,云飞似乎没听清楚,於是便问他说:「你说甚麽?」
张棋华情绪化地说了第一次,此时却没有勇气再说一遍,只好尴尬地笑说:「没甚麽。」
云飞羞涩地笑了一下,随即转身观看舞台上的表演。张棋华看着她的笑容,心想:「她真的没听见吗?」舞台上的灯光闪烁,人影朦胧间,一切都变得隐隐约约,若即若离!
谁家水调唱歌头,声绕碧山飞去晚云留。张棋华回到了家中,已是近午夜时分,耳中依然缠绵着适才那位黑人歌手动听的歌声,一身的疲惫,似乎都不重要了。洗完了澡,经过电话旁,不期然想起陈志雄的告诫,於是拿起电话拨给林宏明。
「我是棋华,抱歉,这麽晚还来打扰你。」
「没关系!有甚麽事吗?」
张棋华正犹豫着该如何启口,却听林宏明说着:「是乔红的事吗?」
「没错。」
「她有打电话给我了,她现在在孤儿院。」
「我已经知道了。」
「哦!那麽你要说甚麽呢?」
「也许我这个要求有点过份,不过我希望你能多多照顾乔红。你应该知道,她在我们的心中是个小宝贝,我们都想尽力让她活得开心,现在有了你,所以希望你能多担待些。」
林宏明一向独立惯了,自我的理念极重,这时听他这麽说,心中微觉不悦,不过他对张棋华一直有着好感,於是淡淡地说:「我知道了。」
张棋华自然听得出他语气间的排斥,心中一阵歉意,於是道了声晚安,匆促地结束对谈。张棋华走到了钢琴前,轻柔地弹弄着白键与黑键,贝多芬的田园钢琴演奏曲,让他的心情宁静了起来。
一段轻快的旋律响起,有如乡间小路上,垫起足尖走过一大块积水的渍地;过了一会,张棋华轮指飞快,奏起一段快速而连续的音符,想像着一只刚从树洞里探出头的小松鼠,张大犹存蒙胧睡意的双眼,快速地拾起地上的果子,吱吱呀呀地,像是做了一件不可告人的事一般。张棋华就这麽沈浸其中,音乐的调养,让他整个人都舒畅起来。
进到了房间,张棋华躺在床上看着乔红的画像,累倦的眼里伴着乔红隐约的忧愁,不知隔了多久,才沈沈地睡去。
元旦假期一连数天,对张棋华而言,却是连日的寂寞。一群好友全都暂别了台北盆地,连云飞也回台中老家了,才发觉没有乔红的日子,显得无趣。
林乔红在孤儿院这几天,重温了旧日的回忆。好不容易忙完了活动,这一天在庭前和李院长闲聊着。
「小红啊,这几天多亏你的帮忙了。」
林乔红嘻嘻一笑:「学长总说我是孩子王,这只是发挥我的特长而已。」
「这些天来,第一次听你说到棋华,是不是闹别扭啦?」
「没有啊!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嘛,而且总不能老依赖他,他也有他的生活要过。」
李院长微微一笑:「你总算长大了一些。」
「在您眼里,我永远像个小孩子。不过这样也好,永远有人可以让我撒娇。」
「最近过得如何啊?」
「还可以啦!有时会想起我爸妈,其余的倒是还好。」
「唉!可惜留在你身上的线索,只有那一条丝绢,和上面的诗句。」
林乔红拿出那条丝绢,轻声吟着:「乔装夜是不眠夜,红颜怎奈又缠结!对了,当时怎麽会想到以诗的句首一字取我的名字啊?」
「这二句话和你的身世大有关联,帮你取这个名字,便希望哪一天遇到你父母,或是他们的熟人时,能够联想到。」
林乔红轻轻玩弄着手上的丝绢,说:「学长说这二句话可能是我爸爸写给我妈妈的,所以她才会留下这条丝绢,以供日报相认之用,可见我们是有相遇的机会。只是过了这麽多年,一点消息也没有,真怕他们出了意外。」
李院长轻骂着:「小孩子口不择言,别乱说!」
林乔红伸了伸舌头,笑说:「还好不是取最後一个字,林夜结这名字可难听死了。」
连续假期的最後一天,清晨一早,林乔红便离开孤儿院。回到了宿舍,望着空荡荡的寝室,心中不禁喊着:「真是无聊死了!」这时,她想起了张棋华送给云飞的海芋花,起了个兴头,便想到阳明山的海芋田逛逛。於是打了电话,邀林宏明出来。
两人走上仰德大道,林乔红孜孜不倦地述说这几天在孤儿院的趣事,连珠笑语,表情丰富,林宏明听得不禁痴住了。隔了一会,来到了林乔红所谓的绿荫大道,原本凉爽的晨风转而微寒,湿意更是浓烈。顶上枝叶盘结,绿荫连绵成天,阳光照不到的国度,散发着阵阵清香。
进到海芋田,由於产季未盛,海芋显得零零落落。林乔红心中微感失望,不过她依然纵情拥抱着清晨薄雾。只见一个娇小人儿,在斜阳与迷雾之间,盘旋飞舞。林乔红一身素白,乍看之下,以为是一朵含羞待放的海芋,飘扬在风中。在林宏明眼里,更如先女下凡一般,身处幻境。
突然之间,林乔红像是空气一般消失无踪。林宏明赶紧揉了揉眼,才发觉雾气越来越重,天地之间,一片白茫。林宏明摸着白雾前进,循着乔红时而发出的笑声,慢慢追寻。
「呵呵!猜猜我是谁?」一双小手从林宏明身後伸出,摀住他的双眼。林宏明笑着说:「你的脚步真轻,来到我背後我还没知觉。」
林乔红移开了手,拉着他的手面向北边,随即长长地大喊一声。林宏明吓了一跳,不解其意。林乔红解释说:「以前每到这个季节,我都会和学长来这里几次。学长说,这时北风强劲,若是面向北边大声吼叫,这番与天比气的傲志,可以一扫心中的不愉快。」
「你………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他啦?所以才找我来的。」
林乔红怔了一下,随即笑说:「没这回事。你是你,他是他,我不会搞错的。只是习惯提到我学长啦。」
接着,二人便放肆地向北风吼声叫阵。一个是少女情怀,懵懂无知;一个是尘封已久,情窦初开。这时向天嘶吼着,却各有各的心声与无奈!
「还想去哪里?」林宏明伸手抹去脸上沾满雾水的湿意。
「去小油坑吧!」
白白的雾气四处窜出,不过小油坑的白茫却没有海芋田来得浪漫。硫磺的味道漫布其间,带着一点微涩。二人一步一阶地走上山头,步道略湿,杂草盘生,两人走来显得小心翼翼。
山上的芦苇全都关门避冬了,寂寥的紫冥带着萧瑟的气息。天是灰色的,想是昨晚没睡好,还有点朦胧。好不容易,二人上到一个高点,林乔红放眼乘风,虽无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壮阔,小个台北亦足够欢喜。
小油坑凹陷的形状,一向为乔红喜爱。袅袅的白烟,颇有得道成仙的味道。林乔红又向上走了几步,跟着张臂舒怀,似乎想将这天地纳为己有,渺小的她竟有着宽阔的心怀。风带衣襟,波波飘动。林宏明静静地望着她,深觉她犹如一朵白色的山茶花,在风中摇曳生姿,真是美啊!
过不多时,二人走下阶梯,准备下山了。行经文化大学时,林宏明对她说起张棋华在电话里说的话。林乔红怔了一下,随即笑骂说:「真是的,怎麽这样胡乱怪罪人!」
「他也是关心你嘛。」
林乔红闷哼一声:「我觉得他比我还会多事,老是想将我和你凑在一起。其实我这样的个性,你哪会喜欢啊!要不是看我像个小孩子一般,我想你也不太会理我了。」
林宏明听她这麽说,心头重重地震了一下。正思索着要不要对她表明,林乔红又咕咕地笑说:「压榨了你这麽久,真的有点不好意思。这样吧,等会我请你吃顿饭。」
林宏明突然停下了车,靠在路旁。林乔红正想问他发生甚麽事,却见林宏明转过头来,深情地说:「其实………,我很喜欢你。」
林乔红呆了一下,傻傻地笑说:「你跟我学长真是一夥的,尽说这些话来吓我!」
林宏明没有回答,双眸直直地射向乔红。林乔红看着他只露出眼睛的脸,一股诚恳坚定的意念,表露无疑。这才明了,他是认真的。
一辆一辆的车子从旁呼啸而去,只是过客便不须驻留。就这麽沈默了一会,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冻结了,只剩二人的呼气声隐约可闻。林宏明首先打破僵局:「你是不是还喜欢棋华?」
「我………我没有啊!他只是把我当成妹妹,我也是一样的。」
林宏明拿下安全帽,说:「那麽你觉得我可不可以呢?」
「我不知道。你人很好,可是我只有这样的感觉,其余的我没有想过。」
「要是你现在想看看呢?」
「这………这太突然了,我比较喜欢顺其自然的感觉,就像现在这样。而且我现在的目标是找到我父母,其余的不敢多想。我………我并没有拒绝你的意思,只是我现在还摸不清我到底要的是甚麽。」
林宏明微微一笑:「也对。刚才真是对不起。」
「没关系啦,就像我学长常说的,『青』涩的『心』才能懂得『情』。」
「唉!其实我说的没错吧,只是你在逃避而已。」
「真的没有啊!我学长已经有云飞学姐了,而且他真的只是把我当妹妹看待,我怎麽会去做这样没有投资报酬的事呢?!」
林宏明铁了心地想突破她的心防,於是又说:「之前我也和你一样,所以不想见你到头来竟是一段深深地遗憾。」
林乔红这时正想着棋华和云飞,听他这麽说着,不禁想起那一晚棋华对她说的话:「假如我喜欢你………只是个错觉………只是舍不得吧…………。」一时间五内杂陈,心烦意乱下,幽幽地叹了口气:「别说了。你要的答案我刚才都说过了。」
「真的吗?」林宏明不死心地追问着。
林乔红被他逼急了,情绪控制不住,一口气冲出:「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一切都已成定局。在他的眼里我只是个小妹妹,只是个专搞破坏的小魔鬼,哪里比得上云飞学姐,哪里比得上她…………。」说到最後,泪水已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林宏明被她突发的情绪吓了一跳,见她伤心地吐出心中的话语,心中一痛,对她的爱惜之情,不禁柔声地安慰出来。
林乔红一听他的柔声轻语,立刻想起了张棋华,心中的委屈再也压抑不住,泪水似狂风暴雨般地落了下来。林宏明靠近她的身旁,扶着她颤抖的肩膀,柔声说:「哭出来会好过一些。」
林乔红却用力地推开他,退了几步,凄然地说:「谁要你的虚情假意!你们和老天爷一样,都是来惩罚我的!从小便夺走了我父母,生病时无人照顾,受了委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吞。有人说我是野种时,谁来帮我辩解?!也许我真的是老天爷的孽种…………!好不容易遇到学长这麽好的人,以为从此可以这麽快活下去,原来这一切都是老天爷的布局,好让我日後失去时,更加痛苦!可是我真的不明白,为何要如此对我?难道我做错了甚麽吗?我做错了甚麽吗…………?既然生下了我,为何不让我有选择的权利?而要如此地注定我…………!」第一次毫无隐藏地宣泄心中的委屈,脸色泛白,身似飘零落叶的她………。
乔红、乔红,你可要支撑下去!
林宏明看她越哭越是激动,怕她会出问题,於是再次走上前去,紧紧地抓住她的肩膀。林乔红一挣没能挣开,低着头继续哭着。林宏明不再劝说,静静地看着她,任由她流乾了泪。
刺骨的风,这时带着微咸,泪珠随风飘落,还未入土,便已碎成点点。林乔红哽咽地说:「对不起………。」
「没关系。」
林乔红擦了擦泪水,怔怔地说:「学长有一次说过,泪水要是流尽了,就不会哭了,然而欲哭无泪的情形,更是心伤。」
林宏明沈默不语,细细咀嚼这番话。隔了一会,林乔红平静了许多,泛着红眼对林宏明说:「答应我,今天的事别让我学长知道,不然………。」
「你就要找小雄把我打昏拖走,是不是?!」
林乔红一听,登时破涕为笑,适才的不愉快,犹如云烟般地消失。上得了车,两人又往回程而去。林乔红心中歉意落落,想起刚才说的话,林宏明平静而包容的表现,让她心头更不是滋味。拍拍他的肩膀,一反平常的嘻笑,诚意满满地说:「刚才真的很抱歉。」
「能让你认清自己,我就很高兴了。」
林乔红心想,这可能是他第一次向喜欢的女孩诉出情意,想不到便碰着了壁,说来说去倒是自己的错,未能及早向他说明,害他会错了意。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样的情形似乎和她遭遇的问题相同,真是一对天涯沦落人。
过眼匆匆,元旦假期也已结束。学子归来,在冬寒之意及身心疲惫的夹击下,世纪末年的第四天,显得冷冷清清。
千禧年尚未来到,千禧虫却在旁伺机而动。在企业界的一阵恐慌中,凡是出了意外,不论是否与电脑有关,千禧虫的罪名便难逃一提。世纪末的最大冤情,非千禧虫莫属了!
张棋华没课,假期持续中。想起昨晚云飞突然的拜访,纵然只是短短地十分钟,心中依然残留着昨夜的甜蜜。
书桌上多了个新房客,一个淡蓝的玻璃花瓶正含着阳光。这只花瓶是昨晚云飞拿来送他的,看着晶莹剔透的花瓶闪烁着亮丽的光芒,棋华心中却起了不满,好像少了点东西。花,正是少了一束花。
张棋华心中思索着,美人送的花瓶自然要有一朵美丽的花,既然是美丽的花,就该是美人花罗!心头灵光一闪,想起了虞美人花。此花原名丽春,又名百般娇、蝴蝶满园春。唐朝诗人杜甫曾有诗云:「百草竞春华,丽春应最胜。少须颜色好,多漫枝条剩。纷纷桃李姿,处处总都移。如何此贵重,却怕有人知。」此花美比虞姬,正是投其所需。不过,虞美人逢春方盛,这等寒冬,可得碰碰运气了。
张棋华正要出门买花,此时门铃乍响,开门一看,林乔红笑吟吟地站在门外。张棋华几天没见着她,此时一见倍感温馨。
林乔红一进屋里,便看到张棋华的房间多了个花瓶,於是问着:「甚麽时候买的啊?」走近拿起花瓶,仔细观看着。
张棋华一见她拿起花瓶,便想起去年姐姐送他的花瓶,在她的魔掌下,难逃劫数,尘归尘,土归土,片片碎满地。
「小心点!这是云飞送我的,可别像上次一样,否则我饶不了你。」
林乔红一听是云飞送给他的,又见他视若宝贝,於是刺辣辣地说:「我不小心摔破你姐姐的花瓶时,你不但没有骂我,而且还问我的手有没有割伤;现在换成你的小飞飞,居然就事先恐吓警告我,难道她比你姐姐重要吗?我可不太相信,所以测试一下罗。」举高花瓶,作势便往地下摔落。
张棋华想不到她会这麽做,事先没有警觉,和她又有三大步之遥。既然抢救不及,只好闭目转头,不忍观之。
哪知林乔红只是虚晃一下,随即便将花瓶摆回桌上。看着学长闭目不忍的情状,也觉得玩笑开得太大了。於是轻声告饶说:「学长,对不起啦!我是开玩笑的。」
张棋华睁眼一看,花瓶正安安稳稳地摆在桌上,也不知该不该数落她,只好笑了一下,抚着胸口说:「以後别这麽吓人了,心脏会没力的!」
「知道了,这个宝贝我绝不敢碰,免得被你列为拒绝往来户。对了,你要出去啊?」
「刚要出去买花,要不要一起去?」
「不用了,我想练一下钢琴,顺便帮你顾家。」
「好吧。」
张棋华离去後,林乔红便练起钢琴。她的琴艺是张棋华教的,由於她天生的音感很好,所以才二年的时间,许多的曲子已难不倒她,连萧邦的乐曲亦弹得有声有色,余韵绕梁。
这时,屋里一阵晃动,林乔红被这突来的地震惊了一下,正要反应时,地震却停了。突然『咚』地一声,有东西落了下来,林乔红循声望去,声音是从学长房里传来。林乔红心想:「没这麽巧吧?!」提步便往房间奔去。只见那美丽的花瓶落在房间的一角,竟然没有摔破!林乔红赶紧拾起一看,居然一点损伤也没有!
林乔红松了口气,心想:「有爱情的滋润,果然不同凡响!」正要将花瓶摆回桌上,一个大震动毫无预警地来到。这次的震动远比刚才强大,林乔红心下一慌,脑中一阵晕眩,稍个不稳跌了下来,手里的花瓶跟着脱手而出。林乔红闭上了眼,不敢观看,只希望像刚才一样幸运。
花瓶翻转地落了下来,『碎』地一声,满地片片。在乔红的惨叫声中,却隐隐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原来,花瓶落在她的手臂旁,碎裂的同时,将她白皙的小手臂,割得丝丝血痕,痛苦非常。
林乔红坐起身来,望着散落满地的花瓶碎片,心中不禁嘲弄着:「若有忍者乱太郎里,雾丸的拼图绝技,再摔个十次也不怕。」然而,此时固然没有雾丸的绝技,手臂上的血液更是流个不停。
林乔红发了一会獃,心想:「这下子,学长要伤心死了。」拿了卫生纸止了一下血,不过血液还是缓缓地流出。林乔红先不管手上的伤痕,找来扫帚、畚箕将地面上的碎玻璃清理一番。这时,闻听开门声,嘎嘎地响起。林乔红探头一望,只见张棋华捧着一束花,幸福满面地走过来。
林乔红正想让他看看手上的伤痕,好好告屈一番。那知他一脸霜意,愤怒之情自眉目间散发出来,丝毫没有看见乔红手上的伤痕,指着地上的碎片,不分青红皂白地说:「想不到你是这种人!」手中的花一摔,几许的花瓣离枝而去。走到乔红面前,见她挡着了路,也不开口相让,伸手便将她推开。
林乔红向後退了一步,眼前这个严峻的神色,已不再是她熟悉的学长,心情激动下,加速了血液的流动,从手臂、而掌纹、而指尖,一滴滴地落了下来。心中满满的委屈无处释放,见到他对自己的莫不关心,再多的解释似乎只是多余。扛着莫须有的罪名,心碎的她没有落泪,心头正淌着血。
突然一阵晕眩,林乔红摇晃着身子,走了出去。地上散落的花,似情人分离一般,楚楚可怜。她弯身拾起,整了一整,放在客厅的长桌上。接着,幽幽地叹了一声,淡淡地丢下一句:「我走了!」心中柔肠寸断。
张棋华一直没说话,细心地将碎片收了起来,心中依然不解,乔红为何要这麽做?为何要让他如此难过?
整理完後,突然发觉地上有着一点一点的血迹。张棋华拿起手掌一看,左手掌竟留着一丝血痕,不知何时被划伤的。走到洗手台清理一番,仔细一看,手上并没有伤口,血液的源由另有他处。走到客厅张眼一望,不由得让他吃了一惊!地上的血点,竟然一直延伸到大门前!
「难道是乔红的血?!」心中虽然气愤她的行为,然而,对於自己的粗心大意,没能发觉到她受了伤,深深自责不已。
这次的震动,似乎是老天爷的玩笑,竟然没有任何专家侦测到有地震的发生。若说是附近工地钻土所产生的震动,又不可能晃得那麽严重,似乎全台北只有林乔红一人遇到这个地震。这个玩笑,开的可真大!
当晚,张棋华便打电话给乔红,一来慰问她的伤势,二来为他今天的态度道歉。她的室友接了电话说:「她睡着了。」
「可不可以帮我叫一下,跟她说我是她学长棋华。」
隔了一会,那人又说:「叫醒她了,不过她说她很累,有事明天再说吧。」
张棋华道了声谢,挂上了电话。想不到自己会为了一个花瓶,而对她如此冷漠,自责地敲了敲头,只希望明天见面後,一切的不愉快都能过去。
这一晚,月色异常地明亮。张棋华拉开窗帘,让月光透过落地窗洒下满地的银光。打开琴盖,莫札特的小夜曲之小浪漫曲在他的舞指间,缓缓响起。一阵阵柔和轻松的旋律,充满整个屋子。
「笑捻粉香归洞户,更垂帘幕护窗纱。东风寒似夜来些。」词中的美人垂帘掩窗,只因夜寒风入骨;张棋华同样领着寒风,却推窗开帘,只因夜月美入眼。这时想起贺铸这首词,心中不觉莞尔。
弹完了琴,张棋华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索性下了床,随处走着,想藉着疲劳感,让自己好睡。
困扰他至此的当然是今天乔红的事,如今每走一步,每到一个地方,都不禁会想起乔红。屋里的每寸土地,都有她的足迹、她的身影,似乎在空气中,都遗留着她的发丝香。
「唉!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对她这麽凶!难怪心情会如此不安。」张棋华回想起和乔红认识以来的八百个日子,自己从来没对她严词厉色过,想不到会为了这样的小事发脾气。
「她应该不是故意摔破的,也许是看到蟑螂吓一跳,不小心碰到花瓶的。」林乔红天不怕、地不怕,连老鼠看到她都失去唯一的功能——吓女孩子。唯独蟑螂却能将她吓得花容失色,尤其是会飞的。
「也怪我太心急了,还没听她解释就劈头骂了下去,难怪她会默不作声地离开。真该向她好好道个歉!」想通了这一点,登时轻松了不少。再回床盖被,果然好睡了一点,不过,也是在凌晨三点之後的事了。
林乔红的情况更不好过,一整夜睡不到二个小时,全部的时间几乎都在悲伤中渡过。她不像张棋华可以将事情想开,因为她非但解不开,而且越解越多结,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她一直想着为何不跟学长解释就好,却要苦吞这满腹的委屈?!想着,想着,她终於明白,就算跟他说明原委,会失去的依然会失去。她要的并非是学长对这件事的改变,而是对她的改变。既然说了不能达到目的,那麽也只是多费唇舌而已。
「可是,就这麽和他断了关系吗?」她非但舍不得,而且做不到。这些日子以来,早已习惯有他在旁照顾的感觉,从今以後,若是抽掉了他,真不知日子该怎麽过。
元旦那几天,虽然没见到他,不过日後总是能在一起玩,所以并不如何难受。可是现在的情况弄得这麽糟,两种情况截然不同,若是继续这样下去,以後连见面都觉得「监介」,那麽可真无趣的很。若要如此,倒不如永远不见他。只是这个下下之策,她当然一想即忘,正如她的会计名言:「快快忘记!」
又想了许久,天已快翻白。既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走一步算一步,总是不撕破脸就好,尽量回到以前的情况,看看甚麽时候能忘了对他的情意,再做打算吧。
山抹微云,天连寂水,寒风声起枯枝。这一天当真冷得可以,林乔红起了个早,精神依然抖擞,似乎这般失眠的状况已是家常便饭。
林乔红很是怕冷,一件高领的POLO衫,二件毛衣,还穿着一件绒布外套。颈项包着围巾,头上还戴着毛茸茸的护耳发箍。身材娇小的她,笑吟吟地走在路上,不知情的人见着,还以为是某个老师可爱的女儿呢。
「你怎麽穿的像粽子一样!」她的同学李惠慈笑脸说着。
「是吗?!我还有手套没戴呢。」她的小手早已缩在衣袖里,戴不戴手套其实已无所谓!
李惠慈笑着说:「要不是认识你,真以为你是跨级就学的,却想不到你还比我大一岁。呵、呵!」
「我这叫做童心未泯!」想起地震的事,接着问说:「昨天的地震你有感觉到吗?」
「有地震吗?我不知道耶。」
林乔红抿嘴想着:「新闻没报导,也没人遇到过,难道我是见鬼啦?!现在就算要澄清我的冤情,也无从说起了。」想着不禁连连摇头。
「怎麽啦?这麽希望地震啊。」
林乔红没趣地说:「是啊。真希望把自己震醒。」
「甚麽啊?」
「没甚麽啦,觉得有点困困的,想要震醒一点。」不经意地又说了一个谎。
悠悠一过,已是中午时分。张棋华来回踱步在林乔红戏称的河堤旁,今早接到姊姊依华的电话,得知她确定不能回来祭拜父母,独个儿的他,心中有着些许的失落。
他和林乔红约定下午一点钟在此见面,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自前方缓步而来,满脸笑意,手上还提个袋子。张棋华迎了上去,躬着身,满是歉意地说:「对不起!我昨天太凶了。你的手好多了没?」
林乔红笑着说:「没关系啦!一点小伤不碍事的。」随即将手上的袋子交给他。
张棋华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个花瓶,上面还有人签名写着:「云飞」。林乔红娇娇一笑说:「我怕我送的你不喜欢,所以早上找云飞学姐签名的。」
张棋华窝心一笑,想说些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林乔红接着又说:「也别太感谢我,我只是赔你一个花瓶,毕竟是我弄坏的。」
「你………你昨天应该是不小心的吧。」
林乔红想了一下,摇头说:「说了你也不信。因为昨天的地震………。」
「地震?怎麽新闻报导没说呢?」
「就说你不会相信的,反正碎瓶难复,你就当是我弄破的吧。」
张棋华瞧着她说话的神情,隐隐觉得和过去的感觉不一样了,而且乔红居然没多做辩解,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虽然两人有说有笑,不过倒像是平常朋友一般,而非以往的亲密了。
说来有点矛盾,前一阵子张棋华还拼命地想让两人的关系平淡一些,如今虽然心头存在些许的疙瘩,然而这样的情况倒还符合他之前想要的。哪知现在遇到了,心中却想着,能回到过去的感觉,该有多好!却不知道,乔红的心中和他一样地挣扎。
「後天我爸妈的祭日,姊姊无法赶回来了。」
「那麽你要一个人去罗?」
「是啊。」
「可以找云飞学姐去啊,这样你又多一次机会了。」
张棋华微微一笑:「不用了。反正有我爸妈陪着,不寂寞!」
林乔红以前常陪他去看他父母,二年多下来,已去过七次,而且每次都是乔红主动要去的。如今为了不妨害他和云飞的事,同时也为了让自己跳脱出来仔细思考一番,进而隐藏起对他的依恋。
但是,今天的情况,却让她的心再次软化起来,支支吾吾地说:「假如……我那天没事,我再陪你去好吗?」
「可以啊。不过你要是真的有事,就去忙你的吧,可别为了我特地耽搁哦。」
「嗯!我知道。」
张棋华接着问说:「你和宏明现在情况如何啊?」
林乔红想起那天的事,不禁脸红耳热。张棋华见她神色忸怩,笑着说:「是不是有结果啦?!呵、呵。」
「是有结果了,不过跟你想的不同,我拒绝他了。」
张棋华一怔:「你是说真的?」林乔红点了点头。
张棋华又问:「怎麽会这样?你们不是很谈得来吗?」
林乔红心里嘀咕着:「我和你不是更谈得来!」
张棋华见她低头切切,似乎有着心事,於是问着:「怎麽了?」
「没有啦。总之我对他没有那种感觉,只能当当普通朋友。」
「感觉可以培养的啊!」
「也许吧,可是我现在不想理这些事,以後再看看吧。」看了看手表,说:「我要回宿舍了。」
「我也要走了。嗯,要不要像上次一样,比看看谁快啊?」
林乔红正要回话时,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身後响起:「棋华,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你。」张棋华回身一看,原来是云飞。
林乔红嘟着嘴,轻声说:「看来你有事走不开了。」随即大声向二人说:「我先走了,拜拜。」
等到林乔红走远了,云飞走过去对他说:「有空陪我走走吗?」张棋华点了点头,二人随即散起步来。
云飞看着天空,轻声说:「今天风这麽强,云都被吹散了,天空显得乾乾净净,甚麽东西都藏不了。」
张棋华点着头,隐隐觉得她似乎有话要对自己说。
「今天乔红拿个花瓶来给我签名,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吗?」
「她没跟你讲?」
云飞噗哧一笑:「她说她欣赏我,所以叫我签名留念。」
张棋华笑骂:「这个小滑头。」接着,便将事情的来去始末说给云飞听。
「原来她不跟我说实情,可能是怕我会对花瓶的事不高兴吧。」
「真是抱歉!不过你也别怪她,也算是我保护不周。」
「没关系啦。只是有点可惜!」
接着,二人走到了棒球场外野的草地,这时没几个人在此,四周显得分外安静。隔了一会,却听云飞幽幽地说:「其实你那天说的话,我虽然听不清楚,不过也听得出你的意思。」
张棋华心头一震,想起了那天在中泰宾馆对她说的话,只是不明白她为何装作没听见?又为何现在向他说明?双眼直望着她发怔着。
云飞被他瞧得不好意思,羞怯地说:「我也很欣赏你,不过总得给我时间考虑,而且我可能毕业後会到英国念书,所以不敢跟你承诺甚麽。」
张棋华一听,登时喜极而呆,心想:「她这麽说,是指若我能打动她的心,让她对我多一些眷恋,那麽就可以留住她了。」
「可是,还有你学妹的事。」
张棋华自然知道她指的是甚麽事,於是斩钉截铁地说:「我跟乔红真的没甚麽,而且我们现在也渐渐疏远了!」
「是吗?」
张棋华望着她疑问的眼神,又坚定地说:「真的,而且我说过,希望我的最後一幕戏,能够是你。」
云飞看到他的眼神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此刻再无怀疑,轻轻地靠了过去,挽着他的手,嫣然一笑。柔柔的笑声,温温地散了开来。
天上的云朵多了起来,白云苍狗,总在一瞬间!